一切曖昧與柔情,在他這輕輕一扣之下消失無蹤。
他笑著,輕描淡寫地說:“有心了,多謝。”
——這聲“多謝”,利落,客氣,疏遠,在混沌的黑暗中,將戲與真的界限畫的分明。
池簌知道,剛才那個難得心生迷茫和猶疑的人,已經再次穿上了冰冷的盔甲。那些東西不過只能換來片刻柔軟,對方生性的警惕與機敏終究是深植在骨子裡面的。
可是那一份沉沉的重量,他其實也希望能夠一起擔。
他想,應翩翩的心裡,一定藏著一個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應翩翩笑著說道:“我非江湖人士,這件信物雖然珍貴,恐怕也不怎麽用得上,還是還給你吧。再說了,這件事辦完之後,你回到七合教當教主,我如果真的有什麽地方需要幫忙,就直接給你送信了,還需要它嗎?”
他將梟首令拿起來,托在手中,遞給池簌。
自從相識以來,池簌從來沒有違拗過應翩翩的意思,哪怕是兩人一開始互相懷疑和猜忌的時候,他每每被應翩翩一看,都會忍不住丟盔棄甲,心軟的什麽要求都答應他。
可是這一回,他沒有把東西接過去,而是看著應翩翩。
池簌那雙幽黑的眼眸中總仿佛隱藏了太多的東西,曾經在第一次相見時就吸引了應翩翩的注意。
只不過那個時候,這些情緒仿佛被一層薄薄的冰霜遮在其後,讓人看不分明,如今卻是真切的,明亮的,那熠熠的光輝宛若迸濺的星芒,充溢了不可抑製的灼熱與執狂。
他靜靜地佇立在窗前,四下安靜,默然中卻仿佛有一股小小的渦漩,不由分說地在兩人身畔湧動。
第46章 怎得青鸞翼
見池簌不動, 應翩翩終究把東西放在對方面前的桌子上,說道:“不早了,我得休息了。”
這就是送客的意思。
池簌一向知情識趣, 有時候應翩翩一個眼神就懂了他的意思,這次卻站在那裡不離開,問道:“我上午的時候同你說了我娘的事情, 你調查過了嗎?”
應翩翩索性仰身在床上躺下來,懶洋洋地說道:“沒有。”
池簌對他說了這些, 代表一種坦誠和信任, 應翩翩雖然嘴上說他這樣就等於暴露身份了, 但是並沒有真的讓人利用池簌講的事情去調查他。
池簌微怔, 隨即眼中掠過一絲暖意, 說道:“我本人的身份確實是安國公之子。”
有時候若是想拒絕一個人就要乾脆利落,越是說的多, 越是掰扯不清楚, 因此應翩翩打定了主意池簌說什麽都不理會,閉上眼睛不吭聲。
管池簌是誰兒子,反正不是他兒子就行。
沒想到, 池簌這次又補充了一句:“庶長子。”
應翩翩猛然一怔, 頓時想起了什麽,耳邊又聽池簌笑笑地說:“還記不記得,你當年曾經給過我這樣一塊糖?”
應翩翩終於忍不住睜開眼睛看向他,只見池簌正將一塊糖遞到自己面前,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買的。
京城張記乃是老字號, 包糖塊和點心用的油紙這麽多年都不曾變過, 應翩翩素有過目不忘之能, 此時自然一眼就認出來了。
——原來, 池簌就是他幼時曾經見過的那個少年。沒想到歲月輾轉之間,他竟然已經當上了七合教的教主。
過了片刻,應翩翩抬眸朝池簌看去,眼底似有半明半暗的探尋,含笑說:“所以……你是為了當年那塊糖,對我心生好感,以身相許報恩來了?”
卻不料池簌挑了挑眉梢,反而笑了,反問道:“我有毛病麽,一個六七歲的孩子給了我一塊糖,我便喜歡了他,念念不忘這麽些年?”
他覷著應翩翩的神色,故意說:“那恐怕全天底下一半的人都曾被我喜歡過。黎慎韞也不用費那麽大勁拉攏我,給我點吃的,我就跟著他走了。”
應翩翩被他說的有點想笑,將臉在枕頭上偏了偏。
只聽池簌道:“……可惜動心沒有那麽容易,到現在,只有你一個。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但一定比知道你是當年那個孩子還要早。”
“我提這件事不是想用那點短暫的交集打動你,也不是要告訴你,我多麽深情款款,從你六歲就惦記你了。事實上,我這些年只是很偶然才會想起這段經歷,每次想到的時候,心裡其實是有些羨慕的。”
應翩翩頭一次聽說還有人羨慕他,不覺嗤笑一聲:“我有什麽可羨慕的。”
池簌慢慢地在床畔半蹲下來,看著應翩翩,語調平靜地說:“那時候見到你,你前呼後擁,錦衣玉食,過著我這輩子沒過過一天的好日子,一句話便可決定我的生死,令我又覺得羨慕感激,又覺得不公怨憤。”
“重逢之後,我不知道你就是他,但還是羨慕,這次是羨慕你襟懷坦蕩,喜怒隨心,想做的事情就去做,想說的話就直說,從不偽飾遮掩。而我這些年勾心鬥角,無所不用其極地往上爬,有的時候覺得臉上帶著一層面具,好像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池簌沒有說,其實在應家這段當“別人”的日子,反倒像是他一生之中最真實的時光,此時此刻,是他最坦蕩的一刻。
不斷地坦誠身份,亮出底牌,恨不得把心剖出來,攤開給面前這個人看,換他信賴,得他心安。
池簌眼睛看著桌上不斷晃動跳躍的火苗,停頓了一會,終於又沉沉地說道:“可是我不明白,明明一切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為什麽你心裡還總是不快活。我經常去想,想著想著,就忍不住期望自己能多讓你開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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