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所見,是血紅的湖水。凍進骨髓裡的冷,飽含著怨恨與邪祟的氣息。大大小小的渦旋,遍布在水中,像一隻隻不懷好意的眼睛。
他一動,那些渦旋便向他湧來,將他吞沒。仿佛有無數雙亡魂的手,漆黑枯槁,從血水中探出,撕扯著他——
痛,好痛!
他的魂魄開始震顫,就連沉睡在床榻上的肉身,面上都露出痛苦之色。
為什麽柳懷夢的夢境裡,會藏著這麽一片血池?冰冷的怨念鑽進了他的心神,讓他感知到了這些撕扯他的亡魂的恨意,與綿綿無盡的絕望。這裡究竟埋葬了多少人……他會是下一個嗎?他的心,也不禁被亡魂散發的絕望感染,漸漸地連意識都不那麽清楚了。
他的身子,猶如一隻浸在血水裡的白蝶,悠悠地往下沉去。
恰在這時,有什麽挨近了他。是一隻小巧的漆黑蝴蝶,雙翅上有一對仿似銀粉畫成的眼睛。蝴蝶不知從何處飛來,停在了他的額心,翕動的蝶翅遮住了他的左眼。
瞬息間,他脫離了夢境,魂魄也從將要撕碎般的痛楚中解脫。
醒了過來。
桂鳳樓睜開了眼睛,他的心臟還跳得厲害。
什麽時候他能查出,柳懷夢身上發生了什麽事?
幾乎要溺死他的血池,裡面充斥著如此多的怨魂……桂鳳樓不敢想,這血池是怎樣誕生的。
他躺了好一會兒,才還過神來。轉頭,瞧了瞧擱在枕畔的傳訊蓮燈。
燭焰躍動,將幽藍的光映在他眼底。這是他與夏玨特製的傳訊燈,只能供他們兩人使用。既然還亮,說明夏玨此刻活著,也未曾靈力枯竭。
昨晚他被李緒帶回來,安置在這張床上,他從傍晚睡到了天亮,期間醒來過一次。
他就是那時候將這盞蓮燈取出來,放在枕邊的。他不知對著蓮燈呼喚了多少次,都不曾得到回應,直到他倦極而眠。
這時,他又向蓮燈叫了幾聲夏玨的名字,燭光搖曳,一點聲息都無。
夏玨該是有著不得已的苦衷……
但他還是說不出的難受。好,好,你走吧,再也別回來了!
桂鳳樓咬著牙想。
不回來是不可能的,他隨即又想,等他傷勢複原,他就提劍把夏玨找回來,若是不從,那便手環腳鏈伺候,將人鎖在屋子裡!
糾纏了這許多年,一聲不吭地跑了,而且還像是投敵……非得狠狠收拾一番。
到了下午,李少遊過來探望他。
桂鳳樓剛吃了飯,懨懨地躺著,下不了床,什麽事都做不得。看到送上門的小狼崽子,倒是眼前一亮。
“聽大哥說你午飯吃得很少,我給你帶了新炒的肉干,還有順帶從廚房拿的一瓶橘子露,嘗嘗嗎?”李少遊笑道。
李緒人沒來,耳朵倒靈光得很,看來是房中的仆役向他通風報信了。
“好啊,嘗嘗。”桂鳳樓雙眸微彎。
李少遊便遞給他一塊。
啃咬著喂給他的肉干,桂鳳樓忽道:“你把話本落在我這兒了。”
“啊,是留給你解悶的,你不愛看嗎?”
“我翻了翻,發覺一個人看沒趣,還是聽你念更有意思。”桂鳳樓笑,“我把看完的地方折起來了,勞你接著往下念。”
“這、這還是……”李少遊想推辭。
“少遊,話本是你帶來的,好事做到底嘛。”
李少遊無奈,拿起了擺在床邊的藍皮書冊。他翻到折起的那頁,剛瞟一眼,臉就紅了。
這是話本當中,最為露骨的一段。
他瞧向桂鳳樓,桂鳳樓慢悠悠地啃著肉干,眼中含笑回望他。
“念呀。”他說。
沉默了片刻,李少遊憋出了一聲“嗷”。
“什麽?”咽下肉干,桂鳳樓驚奇地眨眨眼,“你在念什麽?”
“書裡就是這麽說的,”李少遊嘴硬,“你聽不懂就不能怪我了。”
“那你繼續,我還想聽。”
“嗷——”
不在深山老林,卻有狼嗥聲,響徹在了屋宇裡。
桂鳳樓樂不可支。要不是他已把這塊肉干吃完,多半要嗆住了。
“你怎麽狗裡狗氣的,少遊!”他朗聲而笑,“明明是一母同胞,李緒多少還算個正經人,你簡直就是一隻——”
陡然現身的小白狼拱了他一下,阻攔他說出了將要出口的那個“狗”字,桂鳳樓伸手去摸狼腦袋,不一會兒,他們在床上打了起來。
在城中巡視了一遍,李緒回到城主府。
收到消息後,暫且遷入清源山營地的百姓們,今日乘坐車馬紛紛回到城中。
空曠了數日的城池,迅速地重新喧鬧起來。到處都是車馬聲、搬動重物的聲音、混雜著談笑聲、家長訓斥孩子的哭聲……仆仆風塵氣裡,栽在路邊的桂花樹兀自飄香。
李緒所到之處,人人都向他問好,神色恭敬而感激。
若不是城主,和那位桂仙長出手,他們將遭受滅頂之災!退一步,也將如臨仙城百姓那般流離失所。
皋狼城裡大體上都完好,除了宗祠被毀,還有兩條街道因大陣破損,被劫氣染汙。
李緒已經命人,連夜封鎖了這一片地方,以新築的石牆圍起。他的屬下守在石牆外,阻攔想進去探看的百姓,同時登記名冊,為住在這兩條街上的人家,都發放一筆足以購置新宅的靈石。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