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 我臉上究竟露出了怎樣的神情, 才讓老人家擔憂地看著我?
“大哥不在府中嗎?”李少遊又問。
“是, 大少爺在七日前離了府, 和那位桂公子一道。”這位侍奉過他爹娘的老人,還改口不了對李緒的稱呼。
李少遊頷首。他知道,大哥走的時候就和他說過了, 只是再確認一次。
“我去找他。”拋下這句話,李少遊便運轉了遁術。
傳訊護符不得回應, 但還能憑此感知到大哥的方位。在尋到大哥以前, 他不願意多想。
鎮邪碑前,桂鳳樓已將巨狼的毛發,都一根根擦拭乾淨。傷口依然可怖,至少不是滿身血汙了。
在他說出那句話之後,夏玨就退到了遠處, 凌虛也被方華勸說,回到鹿蜀車中調息。他們都走了,留桂鳳樓一個人待著。只有他,和安安靜靜的白狼。
夜色不知是何時降臨的,晚風清涼潔淨,也不再混有血的腥氣。
桂鳳樓躺了下來,倚靠在白狼的肚腹上。這頭身軀碩大的白狼,裹住他綽綽有余。只是先前還溫暖,現在卻漸漸變冷了,他隻好用自己的體溫去捂熱。
“李緒。”他抱住它,喃喃。若早知道此地藏著致命殺機,自己還會來嗎?
或者至少,要李緒留下?城中亡靈,全都對妖獸懷有深仇大恨。
那張空白卷軸裡,寫的又是什麽?如果是警告,難道李緒已預知到了死……那為什麽還要跟過來?
他忍不住怨,他更不甘心。
昨日還與他親熱說笑的愛人,難道就這樣變成了眼前的死物!
他的淚已經流幹了,卻絕不會止於流淚。幕後的凶手,他會找出來報仇。桂鳳樓窩在死去白狼的懷裡,忽然抬頭,看了看石碑。
那些惡靈,被修複的鎮邪碑暫時壓製。他如今的力量還不足夠,等他境界突破,他一定會回來將之全部淨化,不能再留著禍源了。
惡靈們似乎對他沒有敵意,但在魂飛魄散以前,總歸是要掙扎的。
他又默念了一遍碑文,將篆刻的寥寥數語記在心底。隨後他抱緊白狼,閉上了眼睛。
可能也是最後一次睡在你懷裡了,李緒。
他墜入了一個漫長的夢中。
這是、這是怎麽回事?踏入城中的少年,衣上還沾染著跋涉的風塵,驚疑地環顧四周。
從前喧嚷熱鬧的城池裡,一點聲響都聽不見了,也看不見半個人影。
店鋪門敞開、馬車翻倒在街心,風把晾衣架上的春衫吹得滿巷子都是,幾顆乾枯的果子散落在牆角。大家都去哪裡了?大家人呢?
那是……他的目光,觸及了牆面上一片髒汙的痕跡。有點像乾涸的血。
“阿爹,阿娘!”他突然害怕起來,叫喊著,往家門的方向跑去。
“哦,還有個漏網之魚?”還沒奔到家門口,一個聲音,從他頭頂飄了下來。
“老祖宗,發生了什麽事?”他仰頭,看到了雲端的黃袍道人。道人的畫像,供奉在城裡每戶人家的香案前,所以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老祖宗?哈哈哈!”瞬息間,道人飛落而下逼近他,一把將纖瘦少年拎了起來,眼中閃著嗜血凶光,“你是本城人,我也送你去見爹娘吧!”
道人張口咬來,滿嘴利齒森森——不像是個人。
少年嚇呆了,也根本無力掙脫,就在他下一刻就要葬身腹中時,道人忽然甩手扔下了他。
“食人妖獸,受死!”一柄飛劍,恰在此時激射而至。
“哼,來了個管閑事的老不死。”道人避開飛劍,化為背生雙翅的斑斕巨虎,與來人纏鬥起來。
少年跌坐在地,望著天空中的激戰,心臟狂跳。
半晌,他看見一篷血雨爆開,巨虎身軀墜地,重重砸在城裡,而那名解救了他的道長,朝他飛掠而來,停在他面前。
“多謝、多謝道長相救!”他慌忙跪倒。
“唉。”相貌清矍、道袍樸素的老者,歎息一聲道,“你是這城裡的孩子麽?”
“是,大家都不見了,難道……”他雙唇顫抖,說不下去。
“這頭雙翼虎身上,業障黑氣濃重,恐怕吃了不少人。”老者說。
沒有明確地說出口,但他聽懂了。噩耗來得太突兀,他心中一片冰涼,還沒回過味來陷入悲傷,只是喃喃道:“竟然還冒充老祖宗的模樣……”
“冒充?”老道搖頭,“只怕未必。”
“道長,您的意思是?”
“此地風水特異,空氣中有濃鬱的風靈,你們世代居住,氣血都與外界人族有所不同,那雙翼虎,也同樣是風系的體質。它恐怕是將你們當做人牲,圈養在此城中,如它進階失敗,就吃了你們療傷。”
“人牲?”這個他第一次聽見的詞語,重重捶打在他心上,少年的指節攥緊了,“難怪祖訓說,外界妖魔橫行,安分待在城裡就好,老祖宗會護佑我們……這雙翼虎,當然希望我們老實待著。我活到十六歲,還從未踏出過深山,只是實在好奇,才偷偷跟著過路商隊溜出去……”
一去一回,卻已物是人非。
“雙翼虎確實是如此用意,但妖魔橫行,卻也是句實話。”老者歎道,“當今世間,天道傾頹,人族衰落,幾大宗門僅能勉強自保。諸多妖邪肆無忌憚,將人族當做血食,甚至虐殺取樂。屠戮滿城的事,也不是第一回 了。這頭雙翼虎,若非有傷在身,我卻也應付不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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