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如電。喚出本命飛劍,凌虛毫不遲疑地迎了上去。
天色變了,雨驟風急,道道雷霆猶如光蛇,劈落在海面上。呼嘯的風聲裡,一襲白衣與龐巨海蛇廝殺纏鬥。
凌虛喘息著,掌心的劍氣愈見黯淡。如此激鬥,和他同行的鮫人無力插手,忙去求援了,隻余他一人苦戰。他原本就有傷在身——皋狼城裡他以換命之術換下了桂鳳樓的傷,那傷勢至今沒有痊愈。按方華大夫的說法,除非封劍靜養十年,否則是好不了了。幽劫未了,他當然不能封劍十年,所以借咒術把傷勢強壓了下來,倒也行動如常。
但此刻,經絡刺痛,傷情爆發。
何況千年修行的海蛇,離飛升只有一線之遙,就算他剛剛突破,修為亦不能及。憑借冠絕於世的劍法和胸中的一口氣,他才能勉強支撐。
但他不退。劍修的心中根本沒有“退”這個字,一如三十年前直面幽劫,一如當下。
那是……
他睜大雙眸,劍氣忽然停頓,不是力竭,而是因為震駭。發狂的海蛇背脊上倏爾浮現出了人影,那人孑然而立,一串飛鶴從玄色衣袖中飛出,環繞住了凌虛。在無聲無息中,扣合殺伐之道,結成嚴密陣勢。
他認得這些飛鶴。是用他送給桂鳳樓的那塊玄鐵所煉成的陣道法寶,他曾親眼看到這件法寶,系於某個人的腰間。再度瞧見,卻是這般情形。
在被殺陣徹底困住以前,凌虛奮起余力,一劍投入海蛇口中,斬穿了喉嚨。他的胸腹也在同時被獠牙刺透,鮮血瞬間沁紅了衣衫。劍修手中的劍氣熄滅了。他從半空墜落,破開海面,無憑無依地向水底沉去——
陣法符籙的微光,將水晶宮的內壁映亮。“凌兄?”正在潛心布陣的桂鳳樓,再度察覺到了傳音螺的動靜。他捉起來聆聽,流轉著珠光的海螺在他指尖顫巍巍的,透過來的沒有別的聲音,只有沉靜的、似水沫破裂的汩汩聲,像是在很深很深的海底了。
“鳳樓,”片刻以後,從海水深處傳來凌虛的聲音,聽得出虛弱,卻還平靜,“你是不是說過,要與我同生共死?”桂鳳樓霎時心臟狂跳,有所感知,他雙唇動了動,剛想答話,就聽凌虛又繼續說下去:
“不過,你不必死了,因為他還活著。”
腳下一晃,就見本來封鎖的陣心,有鮫人闖了進來,驚惶道:“族長,海神大人發狂了!”
第86章 終章 “你心裡想的是誰,我就是誰。”……
趕到時, 一切都塵埃落定,太陽升起,風暴也已止息。
死去的長蛇漂浮在海面上, 海水都被染紅。離得道飛升只有半步,這位“海神”終究沒有熬過此劫。
桂鳳樓抱住了雙眸合攏的凌虛。血不再流,身體冰涼,那最熟悉的冰雪般的劍意, 已經散去。變得僵硬的右手仍握緊,像是攥著什麽東西。他包住凌虛的手指,小心地摸了摸,發覺那是一塊海螺的殘片。
他沉默不語。
見到眼前場面,許多鮫人拜在死去的海神前祈禱落淚。藍族長望向桂鳳樓,面露不忍, 勸了一句節哀。她隨後去檢查大陣, 此地的大陣被破壞殆盡, 再想重新建起, 要花上不少功夫,很可能來不及了。幾個鮫人查看一番,低聲商議, 都流露出焦急之色。但是看桂鳳樓的模樣,沒有誰忍心再去打擾他。
反倒是桂鳳樓請相熟的鮫人看著凌虛的遺體, 主動走了過來, 說道:“我剛才感知,幽劫氣息臨近,地點卻突然變化,移向了東南方。”他的眼角,有淚水浸濕的紅痕。
眾人隨他往東南方飛遁。半日以後, 飛臨一座荒島上空,桂鳳樓停了下來。
這座小島為熾熱的白汽所籠罩,杳無人煙,不存生機。
不多時,濃雲湧來,黑雨瓢潑。一場幽劫,恰好降臨在島上。雖是汙穢劫雨,倒不曾引發生靈之難。
“莫非,我族已……渡過了此劫?”看著劫雨平息,藍泉喃喃。
桂鳳樓看向她,道:“不錯,族長可以將安下心來了。”
幽劫既過,不必再留。
桂鳳樓向鮫人們辭行。對方有心為他送行,被他婉言回絕。他與掌門派來幫忙的陣法大師打過招呼,就獨自啟程,前往玄天宗。
不是第一次,好端端的人跟他走,卻是冰冷的屍體回來。
他記不清這一路上是如何跋涉的,好像一晃眼,就到了玄天宗,站在山門前發怔。上一次,他上一次來,仰頭望向山門上陰刻的“玄天宗”篆字時,凌虛還被囚在禁地裡。
他幾乎有種衝動,要衝到玄天宗禁地,看看凌虛還在不在。
守山弟子認出了他,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禮。
桂鳳樓麻木地笑了笑,說道:“我有事,要同貴宗主說。”
是凌虛喪禮的事。
凌虛是玄天宗的執劍長老,喪禮自然在宗門裡辦。宗主派了幾名弟子過來搭手,但桂鳳樓並不要人幫忙,從發布通告、邀請賓客、采買用品、安排典儀,包攬了大小事務。
他一直態度鎮靜。喪禮之事,也辦得細致周密、禮儀合度,任誰也挑不出一絲毛病。
凌虛生前與誰都不親近,而他從幽劫中解救了昏昧發狂的凌虛,兩人又是惺惺相惜的劍道知交,由他來操辦,當然沒什麽奇怪。
他們的私情還未曾昭告天下,無人知道,當桂鳳樓每夜守在靈堂,注視著那口合攏的漆黑棺材時,心裡想念的,卻是逝去的愛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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