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蘇長音這下是真的驚到了,猛然抬起頭,一句話脫口而出:“陛下說什麽?!”
皇帝?!
什麽皇帝?!
“震驚吧?”皇帝一笑,“朕初時聽到他說這話時也是吃驚不已,行舟自幼父母雙亡,朕對他視若己出,甚至連親生子嗣都未曾如此重視過,及至如今膝下子嗣難擔重任,更是打算把江山皇位一同交付於他,沒想到那小子最後竟跑來同朕說愛上一位小公子,不想日後心愛之人受史官口誅筆伐,竟然連皇位也不想要了。”
說到最後,語氣竟帶著幾分長輩面對孩子調皮時的無奈和埋怨。
蘇長音腦子一團亂麻,饒是他也沒想到這中間還有這般曲折,微微張著唇,仿佛被震驚到失語,表情罕見地有些空白。
葉莊……為了他連皇位都不要?
蘇長音隻覺得不可思議,但皇帝沒有理由騙他……垂在身側白玉般的手指不由彎了彎,更多的是內心的無措,令他有種手腳無處安放的慌亂感。
皇帝笑了笑,“看你的神情,竟是不知道此事的模樣。”
蘇長音驀然驚醒,意識到自己現在是什麽處境,連忙斂去所有的失態,抿了抿唇,顯得有些局促,“微臣……”
倒是皇帝擺了擺手,替他解圍道:“也是,行舟那性子自幼苦悶,好壞都自己往回咽,必定不會將此事告訴你,倒顯得我這個老人多嘴了。”
“陛下言重了。”蘇長音忙道。
“他那性子朕再清楚不過,到底是朕教導出來的。”皇帝一笑,“當年王妃逝去,朕愧對皇弟,親自將他的遺孤收留在身邊照顧,可惜朕不善育兒之道,只顧著將自個兒擅長的帝王心術教個徹底,卻獨獨忘了教他真情冷暖,待朕回過神來,不知何時他已然養成了這般高深莫測、殺伐冷清的做派。”
說到這裡,皇帝突然話鋒一轉,“可惜那個孩子看似精明,實則除了權術之道,其余的確是半點也不懂。高傲冷漠的外殼下,偏生是個至情至聖的性子。”
“朝中盛傳如歌王暴戾恣睢,可是行舟私下行事做派,蘇小公子有知道多少?”皇帝一瞬不瞬地看著蘇長音,似是回憶起往事,老臉上有幾分懷念,“行舟十歲時,朕曾經贈與他一匹馬駒,行舟喜愛非常,與它食同桌、臥同榻,貴為皇親之尊甘願與畜生為伍,朕聞訊驚問他時,他卻道‘臣知人畜有別,然則只要心有喜愛,它便有別於世間千千萬萬物’,那時朕才明白,這孩子是怎樣的顛倒瘋狂。”
“後來行舟奉命北上辦差,那匹馬半路病死途中,行舟哀戚欲絕,守著它的屍身三天三夜。至此之後,朕未曾再見他對什麽活物上心,卻不想他忽然有一天突然便道愛上了一個人。”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蒼老的眼睛染上幾分憂愁,“他分明已經嘗過了用情至深的苦楚,知曉了守不住的感情只會反噬自身,可他仍是義無反顧。”
對待愛寵馬駒尚且如此深情,如今對待欲相守一生的人,又該是怎樣的沉如山海?這樣的感情如果得不到回應,最終化作等量的傷心不甘傾覆回去,乾淨清白的葉莊……是否會被撕裂壓垮?
這些話皇帝到底不忍心說出來。
可蘇長音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他抿著唇,抬起手緩緩捂上胸口……那裡似乎有什麽一直深藏的東西被刺激地不滿探出頭,罵罵咧咧地同他抗議叫囂,又狠狠揪住他的心頭一擰,疼得他心口鈍痛發漲,泛起陣陣綿綿不斷的酸楚。
不知道是不是被這酸漲感影響,他恍然有一種失重感,刹那間回想起不久之前在王府庫房的那一幕,醉酒的葉莊睜著一雙朦朧眼眸同他連聲對質,就連頸窩似乎又泛起潮濕的熱意……那是葉莊埋首在他頸間砸下的淚。
那時的他只顧著手足無措,看不清隔著霧氣的眼中藏著複雜心緒,也不明白包裹在滾燙熱淚中的含義,他好似始終隔著一層無形之物去觸摸什麽東西,而如今這一層障礙終於難以為續,虛空中有無形的裂縫“哢擦”裂開。
蘇長音恍然半晌,終於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陛下與微臣說這些……有何意?”
“有何意……”皇帝咀嚼著這句話,自嘲一笑,“大概是想同蘇小太醫說說體己話罷了。人老了,話也多了,膝下子嗣與朕親緣淡薄,行舟又是那般寡淡不貼心的,這些心裡話倒是與一個外人說比較自在。”
蘇長音靜立在原地。
直覺告訴他,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你可知道,那皇位本是他的保命符。”皇帝唏噓道,“朕繼位時國祚不穩,行舟便做了朕的手中劍,為朕披荊斬棘、四處樹敵,然則一朝天子一朝臣,待朕去後,新帝便會將他視作皇位之上隨時會斬下來的刀鋒,忌憚之下肯定想盡法子將之活生生折斷。”
“所以朕早就想將皇位交付於他,禦極之位高處不勝寒,其中辛酸朕最明白不過,作為補償,朕許諾他感情一事都由自己做主,可朕沒想到他竟然愛上了一個男子,生怕你以後遭人詬病,甚至連皇位也要舍棄……更令朕意外的是,你竟然不為所動。”
蘇長音怔怔地睜大眼。
虛空中那道裂痕越來越大,那些東西掙扎著要從縫隙中衝破出來。
皇帝長長、長長地歎了口氣,仿佛已經看到了什麽不忍目睹的畫面,神情變得十分惋惜且悲戚,“蘇小太醫,他為你已經賭上所有,隨時都會粉身碎骨。”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