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起這個蘇長音就頭疼。
太醫署人丁稀少、事務清閑,這群同僚除了給宮中朝中的幾個貴人看些頭疼體熱的毛病,平日裡也沒啥大事,閑的發慌了,就開始給自己找樂子,底下的藥童沒少受罪。
興致來了,竟然連小皇子都拿來耍。
小皇子含了糖,緊緊挨著靠山,底子一足也不哭了,吸了吸紅彤彤的鼻子,挺著小胸膛輕哼一聲,批評道:“就是就是,多大人了,還太醫呢!”
那小模樣,要多神氣有多神氣。
嘶。
令無芳牙齒一酸。
真是記吃不記打,早知道方才該多讓他掉幾滴眼淚。
第4章
蘇長音各打五十大板,狠狠敲打了一頓,這才牽著小團子進了一旁無人的暖閣,吩咐藥童再煎一碗藥湯。
他捏了捏小皇子的小手,冰涼涼的,有些心疼道:“身子不適便在宮裡呆著,怎麽跑這兒來了,晨時露水重,宮仆怎麽也不給你多加件衣裳。”
一邊說一邊將小皇子的手攏在手心,仔細捂暖。
小皇子委屈的扁了扁嘴,小聲嘟囔道:“嬤嬤自今日一早就不見蹤影,兩個宮女放下早膳便兀自玩兒去了,沒人給我煎藥,我一個人呆著無聊,就過來找你了……”
蘇長音動作微微一頓,好半晌才深深吸了口氣,歎道:“委屈你了。”
都說托生在皇家是潑天的富貴,可誰又知道皇族也分三六九等。
大梁朝皇帝向來不過問后宮瑣事,大小事務皆由寵妃曹貴妃把持著,而曹貴妃出身武將世家,自幼囂張跋扈,除了一脈所出的三皇子當心肝寶貝兒疼著,其余皇子皇女均視若無睹。
小皇子葉琅母親早逝,娘家勢薄,隻得倚仗幾個宮仆過日子,堂堂一介皇子,竟落魄得連尋常富家公子都不如。
三年前,蘇長音奉旨入后宮給妃子看病,見一瘦弱幼童獨自蹲在牆邊啃花食草、渾身泥濘,不由上前詢問,誰知那幼童隻歪著腦袋呆呆看他,臉上詭異的染上一抹紅暈,高高舉起手中的花向他磕磕絆絆說道:“吃、吃……”
竟是連話都說不利索。
蘇長音心生不忍,將人抱回常生院豪生照看了好幾日,直到那些悖主犯上的奴才發現主子失蹤多時,四處尋找,蘇長音這才知道自己撿了個小皇子。
隨後此事上報宮中,自然少不了一頓整頓,但也僅此而已,新換上來的宮仆不過小心了幾日,又故態複萌。
好在小皇子只是開竅晚,卻不是個笨的,被蘇長音照料了幾日,知道誰才是對自己真心的好,便三天兩頭跑到院裡歪纏癡賴著蘇長音,而蘇長音也視他若親弟,悉心照料,短短三年便將小孩養得粉雕玉琢,更教他說話啟蒙、讀書識字,兩人感情親密甚篤,羨煞院中一眾旁人。
“沒事,琅兒習慣了,一點也不辛苦。”葉琅搖了搖頭,稚嫩小臉上是與年齡不符的淡然與沉靜。
蘇長音看在眼裡,愈發感到心疼。
忍不住抬手輕柔撫摸小皇子的頭頂。
柔軟溫和的觸感伴隨著陰影覆下,夾雜著一股淡淡的皂香,像是溶光裡盈著清風綻放的梨花,莫名令人感到安心。
葉琅臉頰微微一紅。
他貪戀的汲取著頭上的溫暖,像一隻被長輩舐犢的幼獸。
葉琅眨了眨眼睛,羞澀道:“蘇蘇真好,琅兒最喜歡你了。”
蘇長音忍俊不禁,想了想,把那荷包糖塞到葉琅懷裡,“以後令太醫要是再欺負你,不要怕,把他兜裡的糖都搶過來。”
葉琅小手捧著荷包袋兒,像一隻雪白的小兔子,重重點了點頭。
新煎的藥很快就端了上來,蘇長音喂小皇子吃了藥,又將人哄睡了,這才端著藥碗走出來。
暖閣外,令無芳抱手倚在門邊,歪著頭饒有興致地看著蘇長音好一陣,口中忍不住打趣道:“衍之如此賢惠,倘若你是個女子,師兄傾家蕩產都要將你娶進門。”
他本就是一個極俊美的男子,面容端正、鼻梁挺直,如劍一般的雙眉長飛沒入鬢角垂落的烏發中,看著蘇長音的眼眸更是含著幾分調笑之意,莫名令人心神一蕩。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吃這一套。
蘇長音撂下碗瞪了他一眼,沒好氣說道:“師兄,你可消停點吧。”
這聲‘師兄’也是有由來的,蘇長音的父親是國子監祭酒,而令無芳曾是他父親的學生,兩人從束發便相識了,後來蘇長音棄文從醫,令無芳也不知哪根神經不對,也跟著效仿,屁顛屁顛到這常生院做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太醫。
“琅兒再不受寵也是個皇子,你們這般胡天胡地,若是叫院判看見,少不了挨頓罰!”
院判正是諸位太醫之首,管理著常生院中大小事務。
換算成現代,等同於醫院院長。
蘇長音本意是想敲打幾句,好讓他們收斂,誰知令無芳聽了,卻笑容微斂,搖著頭說道:“院判如今忙得焦頭爛額,只怕是沒空顧及署裡雜務。”
他臉色凝重,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注意這邊,便將蘇長音拉到自己跟前,壓低聲音說道:“吏部尚書衛嚴昨日被發現身中劇毒,暴斃宮中……”
話音戛然而止。
他怔怔地盯著蘇長音雪白細直的脖頸。
因為兩人湊得極近,對方那堆雪切藻的衣襟內,幾枚深紅色的印痕就這麽明晃晃映入他的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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