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他的語氣似是自言自語,又如同自我妥協,放下手時收斂了所有,“原是我醉了,不該逼你的,你便把今日發生的一切都忘掉吧。”
他松懈手臂力道放開懷裡的青年,抽身而出,冬日冰涼的空氣順著拉開的距離毫不客氣地侵犯進來,激得蘇長音渾身一哆嗦,他這才發現兩人原來在不知不覺間摟得這麽近,貼的這麽熱。
悄然劃過心頭的悵惘還未來得及被捕捉,溫熱的力道落在後腦處,順著長發安慰地撫摸下來,葉莊歉然道:“抱歉,是我嚇到你了。”
蘇長音抿了抿唇,憋在心頭的委屈終於一股腦兒冒出來,桃花眼可憐巴巴泛起潮色,濕漉漉的。
這個臭葉莊,自個兒喝醉了酒,莫名其妙耍脾氣又親又鬧,非要較勁和他掰扯,把他的心緒攪得亂七八糟之後,竟然抽身而退。
“算了,我原諒你了。”他吸了吸鼻子,大度地原諒對方的失禮,又抬起手碰了碰他的頭,“頭痛不痛?這次你竟然沒睡著,還能記得事。”
葉莊莞爾:“有一點,不是很厲害。”頓了頓,又補充道,“只要沒睡著,就不會忘記。”
蘇長音乾巴巴地“哦”了一聲,“那你現在要不要睡一覺?”
“不了。”葉莊搖頭,抬手在他眼角一抹,冰涼指尖撚去那點晶瑩液體,“難得你來一次,必要好好招待你。”
說著,他這才發現蘇長音腦袋上叮叮當當掛著不少東西,身上還披著一塊綢緞,有些忍俊不禁,動手為他把東西卸下來。
蘇長音半低著頭,乖乖任由他擺弄。
葉莊捏著一枚玉簪,若有所思,突地說道:“其實我最珍貴的不是這些東西。”他低下頭,“我帶你去看看別的。”
蘇長音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葉莊拉著往外跑,直走到他的寢室,葉莊在床榻邊停住腳,伸出修長手臂彎腰自床下拉出一個木箱子。
那木箱子塊頭不小,表面泛著歲月磨損的痕跡,卻拾掇得十分乾淨,一看就是好好對待的事物。
“這裡頭裝的都是我從少時藏起來的東西。”葉莊拉著他在箱子前蹲下來。
少時藏的東西?
蘇長音咀嚼這句話,瞬間被勾起好奇心,方才的委屈頃刻被拋到腦後,與葉莊頭抵著頭,興致勃勃地看著陰影籠罩下的箱子,暗搓搓地心想依葉莊的性子,這裡頭藏的肯定是諸如寶劍匕首之類的利器,再不濟也可能是四書五經之類的深奧書籍。
然而待掀開蓋子時,他愣住了,詭異地盯著箱內幾秒,拎起一個陳舊的布娃娃遲疑著問:“這……就是你藏的東西?”
手裡的布娃娃做年畫童子打扮,穿著一身紅布衣,笑意嫣然……更可怕的,這竟然還是個女娃娃!
看不出來呀,葉莊竟然收藏這種東西!
蘇長音睜大眼睛,滿是“我看錯你了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人”那般不可思議地瞪著他。
“這是我尚在繈褓時的玩物,如今已記不得這東西了。”葉莊卻十分坦然,“這裡頭放的,都是我曾經喜愛的東西,即便是壞了或者用不著了,都舍不得扔掉,俱都收藏於此。”
蘇長音聞言一頓,複又低頭看去,裡頭整潔有序地排列著不少東西,陳舊的筆、磨損的硯台、小孩子戴的小金鎖……貴重的不貴重的都有,他甚至還在裡頭翻到個破損的毽球。
看見蘇長音拎起毽球,葉莊不禁莞爾,“這是我自己做的。年幼時總見宮女們圍在一起踢著這個玩兒,皇伯伯說那些削人心智的玩物碰不得,可我眼熱得厲害,便半夜悄悄溜進禦膳房,拔禿幾隻公雞屁股,動手做了這麽一個。”
“可是做完也不敢堂而皇之拿出來玩耍,從小被皇伯伯教導威懾禦下,喜怒哀樂不可表露人前,只能趁著沒人的時候悄悄把玩。”
葉莊回想起舊時往事,也覺著有趣,冷冽的眼彎出柔和的弧度,語氣帶著幾分懷念。
蘇長音沒想到葉莊的童年竟然還這麽叛逆有趣,他恍然隔著煙霧朦朧的時光歲月,窺見朱牆深宮中那被從小嚴格教導恪守循禮的小孩兒內心不一樣的一面,小小的叛逆、小小的樂趣,充滿童心好奇地在沉悶冰冷的深宮中探索世界,充滿靈動的眼眸隔著霧氣與他遙遙相望。
手中的物件突然變重了,沉甸甸墜在手上,仿佛不再是一樣東西,而是承載著某個有血有肉生命的喜怒哀樂、和光陰歲月。
“庫房中那些於我而言其實沒有什麽意義,身居高位,所有榮耀盡歸自身,金錢如糞土,最不值得一提。”葉莊忽地側頭看他,“我隻想告訴你,我若喜愛某樣東西,便從一而終,哪怕是一支筆,用壞了也是我最心愛的筆,來日再有別的也不過是工具罷了,不會再被他物左右心神。”
“我不明白你心中的憂慮,也不介意繼續等下去,直到你想通。”葉莊忽然勾唇,精致下頜一抬,眼眸瞥動,眉宇間凜傲之氣油然而生,“左右你總不能終其一生孤獨孑然,若是連我都瞧不上,那世間必再沒有屬於你的良人。”
他說得斬釘截鐵,盡顯睥睨眾生的孤傲,蘇長音頓時啞口無言——因為他知道葉莊說的是真的。
他忽然別過臉,悄悄輕聲嘀咕了一句:“美得你。”
“皇權之下,無人能自我掌中傷害你分毫,只要大梁一日不滅,皇城境內你能橫著走,這般好處,世上能有幾人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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