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並不常吹。
因為覺得這種音樂有點兒太過孤獨了, 盡管他的生命中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孤身一人在流浪, 可藍調口琴會加重這種孤獨感, 讓人不自覺地沉浸在過去的種種風霜中,難以自拔。
“在我的記憶中,他經常會坐在院子裡吹口琴,”唐覺說,“我們平時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和他聚在一起的時間其實並不多。他也經常會出遠門,隻留下一張紙條, 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去哪裡了, 他的行蹤就和他的身世一樣神秘。”
唐先生並不是一位嚴師。
在辰宵的口中, 他是一位有伴侶的成年男人, 兩人關系和睦,就像這世上任何一個普通且美滿的家庭一樣。唯一的缺點就是太過心軟,總是會對年紀比較小的孩子更加偏愛。
他的敘述讓唐都想起了那種性格像是老好人一樣的上班族,唐覺的說法則讓他看到了對方獨處時的另外一面,而那月不經意間透露出的隻言片語,卻更令唐都迷惑——因為那月似乎認為唐先生對辰宵操心更多一些,會哭的孩子有奶喝,而這混蛋早早就領悟到了這一點。
總之,奶爸的名頭是逃不掉了。
唐都也旁敲側擊地曾問過克裡斯,沒想到克裡斯卻只是輕描淡寫地回答了他一句話。
“唐先生是和我有過相同經歷的人,”他說,“我們都曾見識過真正的地獄。”
唐都原本以為克裡斯指的是自己在地下交易所的經歷,但直到現在,他終於明白了。
身為星際遺民,被迫流浪遭遇當地人的排斥厭棄,固然是痛苦的;但真正如跗骨之蛆般折磨他們的回憶,永遠是那一場毀滅他們家園的末日災難。
世界天塌地陷,入眼所及之處,大地滿目瘡痍,唐都甚至還能清晰地回想起前幾天圍著自己笑容鮮活的孩子們,臉色慘白地躺在廢墟下方,睜著大大的眼睛失去了呼吸,旁邊是哭嚎聲淒厲的父母家人。
即將修建完成的星際機場在頃刻間被毀於一旦,整潔的街道再度變為了廢墟,人們眼中好不容易才燃起的那一點希望火種,在這末日來臨前的狂風驟雨中,輕而易舉地便被熄滅了。
起初,唐都還在努力調動人手維護治安,派人去各地探查神秘來源;但當他接到帝國中央神秘檢測機構緊急發來的傳訊時,唐都便徹底明白了——
這是一場他們所有人都無能為力的災難。
神秘的誕生源頭並不在海塔爾,也不在生命星Y018的任意一處地方。
它來自於宇宙星空之中的哈斯塔。
截止目前,帝國中央神秘檢測機構對它的評級是:
【W003】
這個序號,代表著帝國建立千年時間,該等級的神秘只出現過兩次。
並且,哈斯塔是曾被光輝之書記載過的舊神之一,顯然它的實力遠不止混沌支配者的等級。這意味著海塔爾所經受的這一切災難,僅僅是它力量波動的前兆。
它甚至還沒有完全“孵化”出來,只是余波,就將他傾注了如此心血的城市和無數人的性命毀於一旦。
在帝國中央神秘檢測機構的緊急傳訊後,很快,第一主星的政府秘書長林女士也聯系上了唐都。
“陛下和唐總督他們現在在哪兒?”她語氣焦急地問,顯然很清楚唐都和唐覺的關系,“我聯系不上他們,不過按照預定行程……”
唐都打斷她:“他們已經上星艦了,應該是正在星際躍遷中,放心。”
林鶴律松了一口氣,但她很快就嚴肅起來,對唐都道:“留給你們的時間不多了,我們這邊已經緊急組建了專家團隊,預測這次的神秘現象的波及范圍會是史無前例的,除了生命星Y018之外,你們周邊的其他幾座生命星我們也都已經通知人員撤離了,通訊大概還能正常保持半個小時左右,你們的機場停著幾艘星艦?”
唐都疲憊地歎息一聲:“只有一艘。評測機構的人剛走,我們還沒來得及擴建。”
林鶴律沉默了一秒。
“一艘總比沒有好。考慮到星際躍遷所需的能量,距離你們最近的機場是荒星Y011的星際機場,雖然它平時不允許對外開放,但我們會通知他們開放並清空機場地面的。”林鶴律用飛快的語速對他說。
危急關頭,這位幹練的職業女性充分表現出了她的能力。
“星艦躍遷到荒星Y011需要五十分鍾,專家組認為超過一個小時後再開放蟲洞,神秘會有百分之六十五以上幾率經由蟲洞轉移,也就是說,你只能開放一次航班。”
“唐總督,”她低聲道,“雖然這句話由我來說有些過分殘忍了,但我還是希望您能果斷一些,我從前也當過總督,所以我希望您能明白,生死面前,沒有人人平等。”
“年齡、學識、性別、地位……這些都是評判標準,生命本身就是有價值的。”
唐都面色冷淡:“我知道了。這邊情況緊急,抱歉,就先掛了。”
他知道林鶴律說得其實沒錯,但望著外面城市傾塌的廢墟和一個個如泡沫般輕易破碎的家庭,再聽到這些話,他一時竟有些反胃。
或許在這次事件之後,他們都會變成統計死亡人數時紙上一筆帶過的輕飄飄數據,但是對於現在的唐都來說,毫無疑問,這些死去的冤魂都會變成他的罪孽。
但有些選擇,他必須做,也必須由他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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