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盯著屏幕裡的唐都,問道:“您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唐都回答:“等天黑。”
海塔爾的冬季天黑的早,基本五點天色就暗淡下來了。
當最後一絲光線消失在地平線後,空氣中都彌漫著陰冷的寒意,一直呆在牆角手腳都快被凍僵硬的唐都微微動彈了一下,伸出手拉了拉鬥篷的兜帽,然後更深地把自己縮在了寬大的毛領之中。
他現在的精神力值是31。
無數扭曲細長的黑色人影在眼前晃動,隱約還能聽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聲絮語,直到現在,唐都已經快要能聽懂它們吟唱的內容——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它們在讚美無上的舊日之主阿撒托斯,讚美它的殘暴與冷酷,以及那歸屬於無盡虛空的混沌能量。
黑暗的濃霧將他整個人都籠罩起來,為了照明,唐都點亮了一支人魚蠟燭,這是他從倉庫角落裡找到的C級封印物,特性是無論風再大燭火也不會被熄滅。
感受到光源,不遠處的蟲潮再度亢奮起來。
黑暗中,無數雙細小的猩紅眼眸緊盯著那搖曳的燭光,嗡鳴的浪潮逐漸逼近,風之眼構成的屏障開始搖搖欲墜。
守在外面的雷蒙德看著一旁的克裡斯咬緊牙關盯著光屏上的畫面,並且手上還一個不注意,哢嚓一聲就捏斷了杯柄,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問道:“你這又是何苦呢?既然這麽擔心,之前為什麽還要留他一個人在裡面?”
“這是少爺的命令,”克裡斯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我只需要執行就可以了,少爺有他自己的考慮。”
雷蒙德怒道:“但你的少爺現在要死了!”
“閉嘴!”
克裡斯殺氣四溢地瞪向他:“區區一個G級異端,少爺不可能有事的!”
那月裹著毯子,垂眸坐在帳篷外,一言不發地聽著他們爭吵。
在離開教堂時,他的精神力已經下降到了23,直到現在也沒能恢復多少。他和克裡斯是同樣的想法,一個G級異端還不至於讓精神力值96的唐都難以應付,但雷蒙德的質問又反覆刺痛著他的心——
萬一呢?
他不是同情心泛濫的人,在大部分時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冷漠。但是每當唐都看著他的眼睛對他說話時,那月的心總是會忍不住輕跳一下。
太像了。
為什麽能這麽像?
他明白這份相像的來源,也在來到這個星球之前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在初次見面時,那月還是下意識就對唐都產生了排斥感。
可現在當唐都面臨危險時,那種無法自控的、極度的揪心感,卻更加讓他難以忍受。
就在那月忍無可忍決定出手時,光屏裡傳來了唐都的喃喃自語:“從進入教堂起,我就一直在想,為什麽是鍾聲?”
“無論是飛蛾撲火,還是黑霧的籠罩,都證明了它與光的息息相關。從邏輯上講,人類天生就對光明擁有強烈的渴望,這點也說得通。”
“神秘會偽裝自身的誕生本源,”唐都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但這個猜想太大膽了,我實在不敢輕易做出判斷,直到現在,我終於確定了。”
他抬目望著前方的虛空,歪頭靠在牆壁上,迷蒙地笑了笑:“有趣,居然還真的給我玩概念混淆這一手啊。鍾聲只是為了降低人的精神力產生幻覺,真正的殺機隱藏在幻境對人的誘導之中……果然,你誕生於人類對光明的渴望,對不對?”
雷蒙德驚疑不定地看著光屏:“他看到了什麽?這是出現幻覺了嗎?”
無人回答他的問題。
因為這世上只有唐都一個人,才能感受到那份在冰冷的黑夜之中,被光明環繞的溫暖。
他知道,附近的居民和送他們來的司機,就是在這樣的美夢之中,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
而他之所以還能保持一定清醒的意識,完全是因為現在外面天黑的效果——在白天還有外界光線的時候,眼前的幻覺絕不可能如此清晰,除非他的精神力已經下降到了10以下。
但等真到了那個時候,別說什麽保持理性思考了,唐都估計早就成為下一個蟲繭預備役了。
幻覺中,世界一片漆黑,被光暈籠罩著的普羅米修斯攤開掌心,遠遠地站在通往天堂的階梯之上,朝他攤開掌心。
一簇小小的火苗無聲地燃燒著,溫暖而不熾熱,跳動的焰心帶著魔性的吸引力,仿佛在鼓勵著他抓住這本應隻屬於神明的火種,將珍貴的光明帶回人間。
但是……
唐都舉起手中搖曳的人魚蠟燭,大概是因為精神力下降的緣故,他的表情染上了幾分恍惚的醉意,勾起的唇角帶著一絲得意洋洋的炫耀:“抱歉,我也有。風都吹不滅的那種,比你的好多了。”
正緊張注視著光屏的雷蒙德猛烈地咳嗽起來,克裡斯緊繃的嘴角似乎是抽搐了一下。
那月的動作一頓,無奈地把卡牌收回了袖間。
看來是不需要他幫忙了。
唐都打了個哈欠,用手撚滅了蠟燭,臉上露出了宛如嬰兒回到母親懷抱中的安詳神情。
“晚安。”
隱藏在鍾塔內的異端尖銳地鳴叫起來。
當唐都選擇主動熄滅一切光源沉入黑暗,以理性對抗人類與生俱來對於光明的渴望時,他對於異端的解析便徹底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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