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明驟然驚醒過來,隻覺得身上一絲力氣也無。
他緩了緩,站起身來,險些一個踉蹌。他掀開帳門出去,守門的親兵見到他的臉色,都一臉擔憂。
“中侯大人……”
“無妨。”
他搖搖頭,吩咐親兵去燒壺水來抬頭又看到趙錫遠遠走過來,火光映著臉頰。
趙錫走近了,瞧見他臉色時也是一怔,低低問道,“怎麽了?”
“沒事。”宋清明倚在帳門外,撐手揉著眉心,“一會兒就好了。”
趙錫嘴唇翕動著,最終沒吐出話來。其實他只是睡不著,想找宋清明說些什麽。說什麽呢,告訴他半年前只是一個誤會,無意將他送入魔掌?
有意無意,錯都已經鑄成,此時再說抱歉,只是無端勾起這淫賊的痛苦回憶,他負著手,指腹摩挲著手間扳指。
愧疚嗎?
趙錫算計人無數,卻頭一次在他身上覺到深深的愧疚感。樹下那一碗桂花茶的味道,直到如今還若有若無地彌漫在鼻尖。
趙錫恍然發覺,他對那人又何止是愧疚。
趙錫最終看著宋清明飲盡碗中水,轉身又回去了。
月過中天,宋清明回帳中睡不著,又起來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何時,竟又來到趙錫帳前。
宋清明累極,已無力氣再多想。
趙錫帳前正守著兩人,瞧見宋清明過來,一時不知是行禮還是進去通報。宋清明擺擺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下一刻忽然抬手乾脆利落地把二人打暈,平穩地放在地上。
臨暈前的兩人:“……”
宋清明點點頭,很是滿意自己的身手,他就在帳門前找了個位置,徑自盤膝坐了下來倚著帳子的支撐架,抱著佩刀沉沉睡了過去。
臨到天明,趙錫口渴喊人端水來,卻無人應和。他披著輕裘走出帳門,瞳孔微微一縮。
那個平眉杏眼的少年郎,此刻正披甲戴盔抱著唐刀睡在自己的帳前。他身上層層疊疊披蓋著巡邏將士們的披風,發尖沾著晨間的薄露,眉目間是說不盡的疲憊。
殺降這樣的事情,這傻子也不願意做吧。
雖然是京中盛名的紈絝,當初卻也會手拿兵書,在他面前一副指點江山的氣勢侃侃而談。趙錫一怔,想到從前那段日子。
每天清晨,但凡他起早些來看宋清明練武,這廝就會故意在他眼前耍些炫目的招數;若是夜裡睡不安穩——哼,那傻子一直以為他不知道,每次打暈他偷偷爬上床,天明就走,但總是會留下一些痕跡:發酸的後頸,枕上的余溫……
還好如今宋清明知曉他的身份,沒做出爬床這種驚世駭俗的事情。
然而昨晚,怕也是沒睡安穩。
趙錫解下身上的輕裘,猶豫著覆在宋清明的身上。即便是這樣,宋清明也沒有醒來。
他忽然有片刻憐惜,對這個在軍中受到排擠而難以出頭的年輕將領,可這真是瘋了,他又如何處理憐惜之外的情感,趙錫愣了愣,隨即又把那件輕裘揀了起來,大步走進了帳內。
一直到日上三竿,都不曾有人來打擾宋清明,反倒是身上的披風越蓋越厚,最後宋清明還是被捂熱醒的。
“醒了?”他茫然睜開眼,對上秦守嫌棄的目光。“慫死你算了,沒膽子進人家帳門就算了,打暈人家小廝在門口守了一夜算什麽?”
“不,我——”
“爹都懂。”秦守拍拍宋清明肩膀,一副理解的模樣。“走唄,給你熬了薑湯。”
宋清明垂下頭,看了身上厚厚一疊披風,無言苦笑。不遠處的小兵都轟地衝了過來,你一件我一件地分了披風,順帶對宋清明擠眉弄眼。
“您的心意我們都懂,放心!都是男人不會看不起你,我們一定幫忙,替你拿下皇子!”
“大人真威武啊,居然想對皇子下手嘿嘿……”
“大人大人——”
“……”宋清明無奈地撫了撫眉心,隨即佯怒道,“都擠在這幹什麽呢!還不快去操練!”
眾兵又作鳥獸狀散去。
帳內,趙錫坐在榻上,一張臉叫人瞧不出神情。兩小廝都跪在他身前,戰戰兢兢。天殺的宋中侯,打暈他們還不算,這下是免不了受罰了。
“他在軍中很受將士們愛戴?”良久,他吐出了這句話。
“啊?”
“啊是啊,”另一個機靈的小廝忙撞了撞那個震愣的,“聽說宋中侯行軍都沒有嚴格的隊列軍仗,要是遇上缺糧斷水,都是軍中將士吃過喝過再輪到他自己。再加上宋中侯在用兵一道上可為奇才,將士很少有傷亡……”
“可以了。”趙錫揮了揮手,“出去吧。”
“額。”兩小廝驚奇對視一眼,各自退去了。
幾日之後,宋清明回到宵關,自領了四十軍棍。
行刑的時候趙錫居然紆尊降貴地過來瞅了眼,風聞這位宋中侯與六皇子有仇,嚇得行刑官下手的表面功夫都狠了不少。隻三四眼,這位六皇子就眼神幽暗地走了。
宋清明的傷雖然看著嚇人,但行刑官吃這碗飯下手自然懂分寸,再加上宋清明提前打點過,只是皮破肉不傷,養個三五天傷口結了痂,他又繼續在軍營裡頭蹦躂。
倒是趙錫這廝每次見了他都跟見了洪水猛獸一般,避之而不及。
“他督戰還不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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