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阮青洲卻沉著雙腿,不願起身。
“你想繼續坐的話,我陪著。”段緒言沒再強求,隻半跪在他身側,拂開他袍上落的葉,又替他理著發冠和衣襟,指尖最後還是落在了毫無血色的面頰上。
觸感帶著些出汗後的濕漉,可阮青洲摸著卻是冷的,段緒言蹙了眉,將他側過的臉轉正了,手中卻似捧著個用冰打成的瓷瓶,再用力就要碎了。
他逐漸松了手中力道,隻敢虛攏著那張面頰,輕輕撫著。
“很疼,是不是?”段緒言問。
似有所感,眼睫終於緩動了幾下,阮青洲漸也抬眼,在與他四目相對的刹那,忍耐已久的委屈和痛苦一並翻湧而上,惹紅了眼眶。
“是。”
阮青洲停頓良久:“很疼……”
幾近失聲,他再道不出一句話,無助地垂首靠向段緒言的胸膛,被托起後腦,納入了懷中。
一點濕意很快滲進肩頭,段緒言知道他在哭,卻聽不見一點聲響,掌心摸見的只有衣衫間的濕冷,探到的脈搏也微弱。
恍然若失,段緒言徒生出一種懼怕,像是對著洞穴中空蕩的鎖鏈,貪著余留在此處的暖卻再也求而不得那般。他不安起來,正想將人扛上肩頭,衣衫卻被輕輕攥起。
“再陪我,久些罷。”阮青洲低語著,手漸疲累地垂下,又被握進掌心托起。
“抱著。”段緒言帶著他的手環上自己的後腰,收起手臂將人緊摟。
暮色四合,杳無光亮,甬道在暗色中漸縮成一條幽深長巷,獨獨藏著兩個身影,不知藏了多久,也不知藏到了何時。
——
太子禁足,何人都知實為幽禁,阮青洲事權被奪,東宮僅剩空殼,便也成了一座獄。
可縱然阮青洲受罰,傳言也未被壓下,接連幾日皇都內對此眾說紛紜,免不得讓人對城內流民的下落產生猜疑,話一傳開,不知怎的便也流到了城外,引得聚來的流民和農戶諸多不滿,幾番叫門討要說法,更是鬧得城內城外惶惶不安。
未料事態會擴散至此,晟王府多宿燈火不絕,司禮監內更是頻頻不見梁奉身影。
而阮青洲自禁足之日起漸受冷落,東宮實也蕭瑟,成日粗茶淡食,便連用的藥也敷衍。眼下阮青洲病了多日,雙膝受損,下不了榻,手邊唯可差遣的也便只有掌事和小李子二人。
可病不見好,阮青洲愈發昏沉,掌事見狀幾番求情方能到東宮外去請禦醫,小李子一人守在寢殿內,聽阮青洲迷迷糊糊地喊著渴,便取來水杯小心翼翼地喂進幾口,可阮青洲吞咽時似嗆了嗓,咳了幾聲後卻是扶著床沿大口地嘔出血來。
手一顫,小李子看著兩手猩紅瞬時慌了神,他扯嗓高喊著救命,腦中還能想到的便只有那日將阮青洲背回東宮的段緒言,眼看阮青洲嘴邊淌著血水,他不敢再等,一個箭步闖過守衛,最先衝向了司禮監。
不多時,寢殿半開半合的門經人一踹,險些砸出木屑來。段緒言雙眸陰沉得駭人,徑直行至榻邊俯身下去,把阮青洲托抱懷中,便走出了門。
可方才跨進廊下,守衛已扶刀上前攔了人。
“陛下有令,殿下不得踏出東宮,掌事已去尋醫,嚴公公身為司禮監秉筆,還是不要與我等為難了。”
段緒言因著先前多次護衛太子有功,早幾日便得賞,現已被提做司禮監秉筆太監,只是手底下多的是梁奉培養出的親信,總會多仇視他幾分。
段緒言不屑於在乎這些,眼前他有了這地位,梁奉也無暇打壓,旁人見了他自要點頭哈腰,可畢竟這是東宮,如何行事還都要被阮譽之的那道禦旨攔著。
見守衛無意退讓,段緒言收緊雙臂,懷中那人的呼吸卻低弱至難以察覺,他驟起殺意,寒聲道:“太醫院多番怠慢東宮,掌事前去尋醫也未必就能尋到人來,耽誤再三,若是殿下出了差錯,司禮監暫代東宮左右春坊協理事務,尚且躲不過失責之罪,你就敢擔待?”
守衛正猶疑,段緒言已再行起步,才下階便又被眾人攔住。錚錚幾聲,刀刃露出一截,段緒言冷面以對,寒著一雙眼,摟緊阮青洲,就敢迎刀朝前行去。
見這劍拔弩張,小李子在一旁已急得顫了聲:“對自己人拔刀算的是什麽事啊!殿下嘴邊都見了紅,可不是小病小痛!若真出了事,這裡頭站著的誰能置身事外,求求各位大人大發慈悲,也算是為了自己著想,可莫再耽誤殿下了!”
“我看誰再敢耽誤他!”
聽這一聲,眾人收刀循聲望去,阮莫洋已快步行來,身後正跟著東宮掌事和太醫院的陳院判。
“見過暻王。”守衛紛紛讓道,行禮時卻挨了一踹。
“眼瞎耳聾的廢物!”
阮莫洋罵著,轉眼見阮青洲衣襟染紅,不省人事,登時便怒道:“說是護衛東宮,十率府養著你們這群不護主的狗東西有什麽屁用!都拎著耳朵聽清了!矜妃抱恙,本王今日入宮侍疾,卻見太醫院漠視東宮求醫之需,無視儲君貴體,陳院判恪盡職守自請前來看診,卻被守衛以請旨為由攔在門外,所以人是本王執意帶來的,門也是本王帶頭闖的,要向父帝如何參奏隨你娘的便,但今日太子若是有個萬一,本王就算拜請父帝也定會要了你們的腦袋!滾!”
第66章 相依
所幸只是由於臥病太久,再遇上肝氣鬱結,調養著也能恢復,服藥後阮青洲已有好轉,臉也漸漸回了血色。可近來宮廷出入管得正嚴,東宮也始終不能久呆,將至宮門下鑰,阮莫洋一走,等不到阮青洲醒來,段緒言也隻得回了司禮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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