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緒言上前去看。膝上擦傷均已結了痂,氣色似也恢復大半,可阮青洲瘦了不少,腕骨遠比先前分明,好似納進掌中,只要稍一用力便能捏碎了,段緒言不勝憐惜地牽來摩挲著。
阮青洲睡不安穩,困於夢魘時,耳邊盡是求生的哀嚎。
他成夜驚夢,手指稍稍抽動幾下,便睜了眼,看著榻側那人時,卻遲遲沒有緩過神來。以為還在夢中,他伸手試著觸碰,被牽去手指,吻了掌心。
“是我。”段緒言貼著他的側頸撫了撫,看阮青洲惺忪著又閉起眼來。
藥喝得多,總會貪懶,阮青洲緩了一會兒方才應道:“今日回得早了些嗎?司禮監與東宮相隔甚遠,忙著便不用常來了,我——”
不及說完,下頜經人抬起,繼而一個吻便落在唇上。阮青洲由他吻著,鼻間多了些清香,侵入的舌正纏著,將什麽推到他齒間,遞來了酸甜。
唇瓣相離時還帶一絲勾連,段緒言用指腹替他抹去,又落了一吻。
青梅的清香漸也沁滿舌根,阮青洲輕聲道:“今日又去了風顏樓?”
“嗯。”段緒言將包著青梅乾的油紙放在枕邊,就在他身側躺下,摟腰埋進他懷裡。
“封城令已改,眼下皇都嚴進嚴出,柳東家也回城了,城外的流民正陸續往崎山的雨仁觀裡遷,病重的暫先安置在城外的荒村,每日按人頭送藥材和吃食……農戶的訴願均由布政使暫先接理,目前還能再安撫一陣。”
阮青洲安靜聽著,俯首與他相靠,用寬袖把人攏起。
“戶部理當撥不出太多錢糧,要管顧流民,手中可還寬裕?”
段緒言側耳聽著他胸口的心跳,合起眼來,懶聲道:“窮得啷當響,約莫也撐不過半個月了,皇都裡的百姓總對流民抱著偏見,知道我把人送去了崎山,又生怕我籌糧募捐,走在街頭瞧見我,都恨不得多罵幾句。”
許久不聽阮青洲出聲,抬首又見他蹙眉,段緒言笑起來:“唬你的,還當真?”
阮青洲卻不言笑,黯然垂眼:“這些,我聽說了。”
一想定是小李子的碎嘴,段緒言漸也沒了笑意。
阮青洲輕收手臂,再度把他納進懷裡,撫慰似的摩挲著他的頸:“原以為我主動惹得父帝不悅,便能讓閹黨自以為計、掉以輕心,等到傳言散開民心不定,他們自亂陣腳,屆時再推你接手流民事務,但不承想那日我會徹底失勢,到如今卻是幫不上你。”
段緒言本也疲倦,被他撫著總想蒙頭睡過去,也就仰頭往他脖間蹭了蹭。
“誰也想不到有人會先一步散開傳言,引得翰林學士聯名上書,要你頂了罪名,可我既然還敢接手此事,又怎會一點辦法都沒有。”
阮青洲略帶好奇,緩緩低頭看向他。
段緒言別有深意地一笑:“還記得雨仁觀嗎?在流民遷入前,我在觀內細細巡過幾圈,雖說先前錦衣衛尋蹤覓跡也未發現藏金之處,但定也會覺得觀內有些古怪。”
阮青洲問:“什麽古怪?”
“神位多了,且多了不少。我問過,南望最大的道觀分為七個大殿,七殿各自供奉神像,神像總計至多不過百座,可雨仁觀只有三殿,布局大不過別處,大小神位卻已超百,何況在人去樓空前,全觀隻余了兩座最大最沉的神像,其余均不翼而飛,所以我鬥膽砸毀了其中一座,哪知黃泥俱碎,卻是……”
段緒言抬指撫上脊背,點了點他的後心:“點石成金了。”
見他輕笑,阮青洲眉心漸舒:“所以正旦神像被砸,應當就是由於有些神像不好挪動,他們才要砸碎,好將泥塑中的金子運出道觀,卻偏偏還有兩座來不及搬走。”
“嗯,”段緒言說,“現下兩尊神像折兌成現銀,少說也有二十萬兩,雖說尚且足以救急,但以備不時之需,那些熱官富賈的油水也不能不刮。”
“權閹在朝多年,羽翼頗豐,二十萬兩都可說棄就棄,定是暗地從各處收攬了不少錢款,”阮青洲低頭看他,“你打算如何?”
段緒言說:“今日我同東家商量過了,他願意出資募捐善款,再設棚施粥。風顏樓一處風月之地,平日侍奉的多是朝官商賈,尚且都願意對流民施以援手,那麽樓中樂人若將此舉編作歌謠在民間傳頌,屆時只要有人起頭捐資,再稍加鼓吹,其余人迫於顏面,也不得不破財求安了。”
“如此也好。”
安靜些時,看他困倦,阮青洲輕揉他額角,問:“明日可是還要起早?”
“嗯,”段緒言仰頭蹭上他的鼻尖,低聲應著,“很早。”
呼吸一湊近,段緒言再無半點疲態,目光變得灼熱,眼中幾縷情絲漸燃,貼近的唇也開始欲迎還拒,將碰不碰。
兩人靜下,遠聽窗外蟬鳴,風吹林葉,殿內融冰也漸浮於水面,時而騰來幾絲涼氣,相擁的軀體卻泛著熱。
廝磨不知因何而起,衣帶胡亂地纏在指上,手一用力,又將衣襟扯散了些。
阮青洲受著吮咬,伸指替他抹去頸間幾滴細汗,直至胸前肩頭留了吻痕,才被段緒言輕輕朝下拽去,摟進懷裡,俯首湊向唇邊。阮青洲接了那吻,於喘息中埋倒在他頸間。
段緒言懷中先前放著青梅乾,眼下還余些殘香,甜而不膩,阮青洲輕嗅了幾下,闔眸靠過去,輕聲道:“陳院判前幾日來時,稱製藥已有進展,但此次關州時疫來得突然,過幾日我想暗地出宮一趟,問清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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