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夜半醒來,奴才也還在殿內,還是說,殿下覺得,奴才比不過一盞燈?”
阮青洲淺笑起來,也不再與他爭辯,妥協道:“那便如此吧,但我不喜有人守夜,先說好,僅這一次例外。”
“殿下不喜有人守夜,也不習慣和旁人一同守歲,”段緒言坐往腳踏,靠在榻側看著他,“是嗎?”
阮青洲稍愣了愣。
段緒言又說:“去年這時奴才剛入東宮,隻記得除夕夜殿下赴宴晚歸,進了寢殿直至天明才出,身旁一直都沒人。那時奴才就在門外,殿下似乎總沒看見。”
去年除夕。阮青洲有些印象。
往常的除夕,他在赴完宮宴後,定會去萃息宮陪著羅宓守歲,除了去年。
那夜,獨坐床榻時,他褪下了自盛筵攜來酒肉之氣的華服,著的是件素衫。耳邊少了喧囂,倒也清淨,他沒刻意去想誰,隻從平淡中覺出一點蕭索,無端地沉鬱起來。
靜默太久,煙花聲冷不防地在天際綻開,將心都震了震,阮青洲眉頭稍動,跳空的心尚余驚悸,卻有一陣簫聲淌來,恰如其分地撫平了他的心緒。
他靠坐窗側去聽,隻當那簫聲是場意外得來的慰藉,最終聽得愜意,側躺榻上也不知何時就入了眠。
“我以為那晚的簫聲是從別處傳來的。”阮青洲後知後覺,靜了半晌。
“可就算在別處,也是吹給殿下一人聽的。”
段緒言與他靠得近了些。
“所以,”段緒言說,“如若奴才在此誠請殿下除夕一同守歲,殿下會應嗎?”
阮青洲靜了靜:“我不習慣身側有人。”
“總要習慣的,”段緒言說,“奴才陪著殿下,殿下就會習慣了。”
身旁殘燭搖曳,兩人靜默相視。
阮青洲迎面直對那雙暖熱的眼眸,還是背身避開了火光。
“隨你。”
他輕聲應答,身影淡漠著,在被褥間輕輕動了動,便藏進了影中。
——
未至的春風還遠在天外,除夕多的還是冬寒。幾聲打鑼喧響,不知誰家的小孩又在拿驅災的鑼鼓玩鬧,早起的人家敞門迎著風,將新換的桃符年畫貼往門牆。
隨灶上的刀砧碰出響,幾家的炊煙已揚過瓦房,吹往牆邊高樹。枝頭鳥雀跳躍,嘹叫幾聲,撲翅飛遠了。
還有一隻遠避炊煙,拘在籠中,曲著一腿上下輕跳。
院中,柳芳傾正挑著根細草逗鳥,時不時遞些粟米進去,那鳥雀便會點頭啄幾下。籠旁站著個七歲大的姑娘,就學著那模樣搗頭。
柳芳傾側看一眼,自籠縫中將草伸過,就用草尖撓她的鼻梁,小姑娘被他逗樂了,展顏笑起來。
“東家手真巧,摔壞的鳥雀都養活了!”白薇生得清麗,一雙眼眸水靈,笑起來更是純粹,招人喜歡。
柳芳傾看那笑容便舒心起來,歎了聲:“誰讓我家小姑娘喜歡呢。”
這鳥便是撞了門窗的那隻,不僅摔懵了腦袋還撞折了腿,想著白薇可能喜歡,柳芳傾才拾來那鳥雀養著,養了幾天倒也伶俐不少。
轉眸又見那鳥雀歪著腦袋啄翅,柳芳傾將余的一點粟米都拋進籠中,拍淨了雙手,說:“不過鳥雀心野,總想著往外飛呢,養久了也留不住。”
白薇瞅著鳥籠,笑道:“反正也圖到點樂趣了,就讓它飛走也好啊。”
拿得起放得下,挺好。
柳芳傾欣慰地摸了摸那小腦袋,飄來的幾片嫩黃花瓣卻恰好落在了手背上。
正是盛開的臘梅,被風帶著撒落下來,花瓣中偶也夾些帶花的細枝,拋到了石桌、地上,一點香味很快便溢開了,隱隱地浮在空中。
白薇嗅了嗅,抬頭往屋頂看去,一下便笑開了。
“留君!”
那人攜著點肅冬的冷寂,不聲不響地坐在屋頂上,見她招手,才單手解了面具,也回著笑。
柳芳傾隻淡淡瞥了眼,便又背過身去,道:“除夕歇業,風顏樓不待客,見諒了。”
屋頂踩出點響,那人利落下地,便立在廊下靠著柱,說道:“誰是客。”
柳芳傾哼笑:“公子真是不見外啊。”
他沒想到留君今日會回來,還是在白薇面前露的臉,眼下見白薇喜悅,本還篤定萬分的殺心竟又動搖了些許。
柳芳傾俯下身去,輕聲道:“乖白薇,丁母不是說給你做了頂暖帽嗎,去戴來給東家瞧瞧。”
剛帶回這姑娘時他用的是女相,但孩子帶得久了,總也會有煩躁的時候,特別是碰見白薇學人攀牆爬樹,還摔得七葷八素時,他一著急便會露出男聲訓人,所以他讓白薇喊他哥哥姐姐都別扭,便乾脆讓她隨著旁人喊,先前喊的“少東家”,如今便直接改叫東家了。
“過年了,東家可不能生氣。”白薇料想他定當還氣著留君,便用手撫著他的後背替他順氣。
她湊到柳芳傾耳邊小聲道:“留君手都傷啦,東家罵罵他就是了,好不好?”
白薇求人時便要露出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柳芳傾也不知這姑娘怎的就這般戳他的軟肋,無奈地憋出一句:“去吧。”
白薇懂事,讓走就走了,眼下院裡隻留著兩人,風吹過時都嫌靜。
柳芳傾拾來石桌上的一小截梅枝,轉身朝著人,道:“瞧著冷冰冰的一個人,無端端地總喜歡撒花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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