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意識到阮莫洋就在帳內,兩人自然心虛,顫顫地拜下身去,就想開口請罪。
阮青洲抬指示意噤聲,淺看他二人一眼,壓低了聲量:“事態鬧大有損無益,若知惡語傷人,就莫再輕易論人是非了。”
宮人怯怯地垂首應著,伏身叩地,行完禮後方敢起身告退。
看兩人走遠,阮青洲轉身回帳,可帳簾方才掀過眉眼,他一抬首,便對上了阮莫洋那雙赤紅的眼。
“已尋人去催了,再忍片時便好。”阮青洲淡然以對,迎著那目光進帳,才坐下抬肘倒了杯水,便聽那人自嘲了一聲。
“阮青洲,看我笑話很有意思吧。”
指尖稍滯,阮青洲輕置水壺,默然將手中水杯遞過,卻被阮莫洋一掌揮開。
水灑一地,阮青洲淺看了一眼地面的碎瓷,神色不動地走回桌前,倒水兀自飲著,沒有答話。
那頭,阮莫洋已是拖著傷臂下床,踉蹌地要往帳外走去。
“意氣用事找補不回所謂的顏面,外頭多的是觀戰的文臣武將,你若覺得這樣露面無關緊要,自然隨你。”
聞言,阮莫洋腳步頓停,他咬牙緊攥帳簾,額角青筋暴起。
“顏面……我哪裡還有什麽顏面?”
手掌將那帳簾狠狠一推,阮莫洋嗔怒著,轉頭看向阮青洲:“你不是都聽見了嗎,阮莫洋三個大字早已成了旁人眼裡的笑話,我還有什麽顏面?!你錯了啊阮青洲,方才你就該讓他們跪著謝罪,再哭嚎著求饒,引得旁人紛紛聚眾圍觀、說三道四,才好讓他們嘴裡的閑言碎語鬧得人盡皆知,從此暻王府上下跟著我一人淪為笑柄,不是正好如你所願!”
說著,他嗤笑出聲。
“不過也是,施恩嘛,別人口中賢德仁善的太子殿下當然要寬宏大量以德報怨了,所以你這般假仁假義,是想看我對你感恩戴德還是負荊請罪啊?是,我以往是害你摔了馬,那今日我也斷了條手,夠你解氣了嗎,不然我再贈你幾巴掌,”阮莫洋揮手朝自己的臉頰扇去,“這樣夠讓你滿意了吧?滿意了嗎!”
帶些發泄的意味,面頰被阮莫洋扇得留了印,阮青洲看著他時稍稍蹙了眉,卻還是緘默不言。
“怎麽,連和我說句話都叫你委屈了?”阮莫洋扶著手臂朝他走近,“是了,你看看你,多風光啊,坐享太子之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算使勁地把我踩在腳底,都有人拍手叫歡,心情好了就隨手給我嶽父送個官位,既能讓旁人多罵我幾句白眼狼,又能顯得自己這個太子寬容大度、有情有義,你心裡痛快啊阮青洲!你不是早他娘的看不慣我了嗎,自小便想法子躲我避我,如今又這樣瞧不起我,這回得以報仇雪恨,用不用我再磕頭向你請個罪道個謝?行啊,我跪給你看,我這就跪給你看!”
他一腳踹了凳,直朝阮青洲面前逼近,可方才屈膝就被扯起衣襟一把拽起了身,瞬時滯了神。
阮青洲神色肅然,將那衣領緊拽,抬步逼上前去,冷聲道:“阮莫洋你聽好了,提拔葉宣鳴只因他功成不居,未得重用,與任何人都無關,我不需要誰對我感恩戴德,也不會以今日之事居功。我從不欠你的,會幫你也是念著點兄弟情義,你要再犯蠢發瘋,我不介意送你出去丟人。”
一時怔然,阮莫洋啞口無聲,阮青洲已提著衣領將人拎回了榻上。
經這番折騰,傷口牽得發疼,再想起方才聽到的那些嘲諷,阮莫洋倍感憋屈,鼻頭一酸,淚水隨之湧了上來。可這模樣著實有損顏面,他不願在阮青洲面前露醜,直要咬牙忍著,忍得發出陣陣抽噎。
是時帳外腳步漸近,他吞著淚,忙慌地想尋些東西來擋,卻有一方展開的帕子往他面上蓋來,替他遮了哭腫的眼。
下一刻帳簾已掀動,阮青洲看去一眼,示意尉升暫先帶人在帳外靜候,才低聲道:“禦醫已在帳外候著了,落淚也非是什麽難堪之事,等你整理好了,我再讓他們進來。”
聞言,阮莫洋一吸鼻,轉過臉去,熱淚頓時又洇了帕面,他攥帕蒙起雙眼,卻隻抿唇,再未發出一聲。
——
禦醫看診之時,阮青洲覺出悶熱,出了營帳。
仍不見段緒言的身影,他已然有了猜疑。未與任何人多言,阮青洲寥寥交代尉升數語,便準備自行折返山中,可他甫一走向馬匹,就碰上個面生的侍女,被茶水潑了半身。
侍女頭戴簪花,敞頸露腕,上前拭他的衣袍:“殿下恕罪,奴婢不是……”
“無礙。”
阮青洲知她心思,側步避開接觸,也未多看一眼,翻身上馬,便往山中去了。
可方才行了一盞茶的時間,他便將隨身帶的水都喝盡了。今日分明也不熱,但不知為何,腹中便像生了團火,直往上燒,將他燒得口乾舌燥。
再行一裡路,更覺口乾乏力,他沿途用布條做了標記,試著先往溪水邊尋去。
另一頭,段緒言自鞍韉的夾層裡挑出幾枚棘針,他細看掌心思索了片刻,轉頭就揮手拍了馬臀,將尋到的馬匹趕往棘木叢中。
他記路極快,往回走時幾乎不帶猶豫,走到一處岔口時卻被枝上系的布條惹去了注意。他上前細瞧,見布條上記了“青”字,想到阮青洲或許就在附近,他立時調轉方向,循著標記找去。
在山林間兜轉過後,便能聽見溪水潺流之聲,再行數十步,眼前枝條擋目,他推開林葉,見溪水邊蹲著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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