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說道:“嚴公公囑咐了,早春天寒,殿下手涼,萬不可再受凍了。”
阮青洲看著新換的布罩,問:“原先的布罩還能用,為何要換?”
宮人說:“嚴公公說布罩用久了要染灰,得趁這幾日洗洗曬了,所以特讓奴婢換了隻新的。”
阮青洲沒答話,轉身進了書房。可書冊經人整理過後,連位置都變了樣,昨日才讀了一半的書他如何都尋不見,再舉燈細尋,才發覺那書冊就夾在書架最頂層的旮旯裡。
他踩梯取下書冊,便先尋了掌事問話:“今日誰打理的書房?”
“回殿下的話,原是排了小李子來的,但這半月以來書房都是由嚴九伶一人打理,小李子摸不準殿下的習慣,嚴九伶便主動來領了這差事。”
“他人呢?”
“應是在屋裡歇著,殿下要……”
阮青洲將話接過:“跟他說,養好傷之前,別再來見我。”
讓掌事退下後,阮青洲翻著書頁,再看也是心不在焉。他捏了捏額心,便獨自披衣回了寢殿。
床褥是新換的,午後應是鋪在中庭曬過了,阮青洲赤腳挪進被中時,還能覺出其中帶著的余熱。
他躺下去,躺久了,便會想到炎夏時的欄場。蒼穹下,馬蹄濺得塵泥四飛,烈日灼烤著脊背,熱汗自手心滲出,磨濕了韁繩。
風是熱的,悶得口鼻難受,他被汗迷了眼,隻覺得酸澀。左右都看不清前路,他便收著韁繩,想慢下一些,可胯下馬匹奔騰不止,踏土飛馳,又忽地揚蹄一挺,他在顛簸中翻落,就要往下墜去。
身子猛然失重,阮青洲渾身一抖,整個驚醒過來,手間像是抓住了什麽,下意識地就往懷裡帶。
就覺著被清冽的氣息撲了滿面,阮青洲再緩過神時,段緒言已壓在上方同他對視了半晌。
“殿下做的什麽夢?”段緒言輕聲問著。
阮青洲恍惚片刻,漸漸冷下聲來:“誰允你進來的,掌事話沒帶到嗎?”
“就是聽聞惹怒了殿下,我才要來當面請罪,”段緒言垂眼看了看自己被攥緊的雙臂,笑道,“但殿下拽人可真疼啊。”
阮青洲這才意識到,即刻松手推了人。
“出去。”阮青洲說。
段緒言輕笑,悠悠地靠坐在榻側:“沒我在旁侍奉,殿下看著不太適意。”
阮青洲坐起些身子,倚枕看向他:“你閑著惱我,這下不是正合你意嗎。”
段緒言裝傻:“我做什麽了?”
阮青洲淡淡地瞥了一眼:“浴堂的衣桁是你挪的?”
段緒言笑起來:“備熱水時擋路,挪開方便。”
阮青洲:“手爐外的布罩緣何要換?”
段緒言:“罩在手爐和湯婆子外頭,難免沾灰沾水,需得常換常洗。”
阮青洲:“倒騰了大半個書房,把書冊藏得挺深。”
段緒言:“殿下隨時可以喚我來尋。”
阮青洲扯過枕頭,向他砸去:“強詞奪理。”
阮青洲刻意扔偏了,那枕頭只是擦著段緒言的手臂,摔到了床尾。段緒言往手邊看去,撿來軟枕,抱在懷中捏了捏:“分枕而眠,寓意不大好,殿下往後換個別的扔。”
阮青洲閉眼平著怒,不與他拉扯:“胡言亂語夠了也該走了,我不留人。”
“可北鎮撫司今日出了些事,殿下不想聽嗎?”
阮青洲沒看他:“說。”
段緒言便也直言道:“是趙同知遣人送來的消息,說雨仁觀監院管獻撞牆自盡,人是酉時從詔獄裡抬出的,其余道士先被控住了,但嘴咬得太死,還是問不出別的。”
說起正事,阮青洲語氣緩了不少:“看來雨仁觀裡的人都是以道士身份作為幌子的死士,就算沒了你,替死鬼也照樣有人來當,這一點劉客從倒也想得周全。”
說著,阮青洲朝段緒言打量了幾眼,道:“這些事向來都是尉升來報,怎麽不見他?”
窗邊一抹孤影微動,繼而傳來一聲:“殿下,屬下在門外。”
尉升本是和段緒言一道來的,但他沒想到那人這般不守規矩,也不通報,輕易便推門而入。尉升打死也不肯壞了規矩,執意在門外候著,最後只等來冷冷的閉門聲響。
進不了門又不敢出聲驚擾,尉升隻得一人在外頭吹風,結果行至窗外卻聽見裡頭的吵嘴聲,他想聽又不敢明目張膽地聽,聽著了又覺得那兩人的關系古古怪怪,越發覺得不對勁,再聽裡頭說的什麽“分枕”、“留人”,尉升眼瞳微震。
該不會是!總不會是?!
他不安地踱著步,怎麽都覺得今晚這夜風,真他娘的冷!
“趙成業可還說了別的?”阮青洲又問一聲。
尉升忙側頭向著窗口,答道:“暫且沒有了。”
冷風吹晃燈影,刮過時尤帶嗚聲,阮青洲朝外看了幾眼,說:“寒春夜冷,無事便先退下吧。”
阮青洲正要躺下,一瞥見榻側那人,立時又補上一句:“順便把這個人也帶走。”
尉升應了話,興衝衝地就去逮人。
窗側的人影一路往門邊穿去,阮青洲揭被側身躺下,卻忽覺身後被角經人掀起,灌進了一股涼意。他回首一看,段緒言竟已脫了靴履,抱著懷中軟枕,徑直鑽了進來。
等不及趕人,就聽門邊一點輕響,阮青洲急聲喝住了人:“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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