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有二十七的年歲,但生得媚俏,仿的女聲也是以假亂真,外人自當看不出破綻。再加之柳芳傾本就飽諳世故,處事周全,深得人心,久而久之便得了個“柳娘子”的花名。
依稀瞧見段緒言面上的冷笑,柳芳傾換回男聲,笑說:“玩鬧歸玩鬧,您別當真,我哪兒敢褻瀆您啊。”
段緒言雖是皇子,但北朔細作遠在南望,又要隱蔽身份,所以不常講究禮數,隻憑著風顏樓裡的地位叫人,平日裡都喊段緒言作“公子”,而柳芳傾來南望的時間最久,單講情分,好歹也能算是段緒言的半個長兄。
段緒言早便習慣了柳芳傾的假不正經,只看他一眼,問:“丁甚呢?”
“後廚裡貓著呢。”
說著,柳芳傾順手拉過桌上食盒,道:“喲,今日帶的糕點不少,沒我的份兒?”
盒蓋就要揭開,段緒言抬肘將那蓋子壓回,說:“柳東家一年賺得不少,缺這一口糧嗎。”
柳芳傾假意歎了口氣:“缺是不缺,但也平白無故地替你多養了一老一小不是。”
柳芳傾也奇怪,段緒言入宮後便不常有消息遞來,直至年後,卻突然往風顏樓帶了個婦人和孩子。後來他才知,這個孩子就是丁耿的胞弟。
“話說,你在宮裡頭殺了丁耿,轉頭又來幫他的親娘和胞弟維持生計,到底是怎麽想的?就不怕哪天那小子知道了,”柳芳傾放慢了語速,伸指往他心口戳去,“往你這兒捅一刀。”
段緒言卻不以為意,隻將那隻手托在掌中,細看了幾下,說:“用的什麽面脂,養得不錯。”
柳芳傾白了他一眼:“正經不過幾句話。”
他抽手往旁走去,挑著桌上的脂盒,對鏡補起了妝容。
“這些日子,工部戶部那幾個頭子把樓裡的姑娘小生當幌子,在我柳芳傾的地盤上做買賣呢,就怕晚些時候,他們要把錦衣衛也招來。”
段緒言應道:“遲早的事,東宮和內閣這一年都在暗查商稅明細,風顏樓又是個借著酬賓設宴來同流合汙的好地方,哪日要真查起來,與錦衣衛打交道這事,柳東家是逃不過的。”
柳芳傾隔鏡看了眼背後那身影。僅一年的時光,段緒言那身量已躥高了大半個頭,肩背更是寬挺不少,就算有衣襟掩護,喉結的弧度也難被遮全。
這些變化,去年勉強還能用剛淨身不久的借口搪塞過去,可如今,這身勁悍的凜氣不加收斂時,就差用“噴薄欲出”來形容了。
柳芳傾暗歎一聲,繼續對鏡描眉,道:“別光調笑我呀,公子生機勃發的,年後又將步入弱冠之年,便愈發抵不住這長勢,再拖下去,假宦官的身份也該瞞不住了吧。如今你是阮青洲的內侍,要知道露了陷便是死路一條,到時劉客從還會保你的命嗎。”
段緒言沒應話,隻勾唇笑了笑。
見他不語,柳芳傾又說:“今日不同於往常了,自五年前出過軍事布防圖泄露一事以後,南望招收宮人時都得講究身家清白,流民一律拒之門外,咱們都不是正經的皇都人,莫說錦衣衛和東廠了,就連當個宮女宦官都是難事,您算是個意外,但也看得出內閣那方對風顏樓已是有了戒備,劉客從也不會再用咱們的人來布局了。現下直接進入東廠和錦衣衛這條路走不成,獨留您一人深入虎穴孤身作戰的,萬一出了岔子我可擔不起。”
“等我失敗了再叫衰也不遲,”段緒言說,“南望宮廷本就難進,若是單靠酒妓摸進官場,根本行不通,那些朝官頂多就是把人帶進府中行樂,想借機取得布防圖的線索,太難也太慢。”
他低頭摩挲著手指,手背青筋虯起,延往臂上。這隻狼犬露出了凶性,就想咬死獵物證明自己。
“父帝教會我的,可不是拖泥帶水,我們吊著脖子活在這裡,就是在鋌而走險孤注一擲,”眸中露狠,他轉頭朝柳芳傾笑了笑,“若連命都不敢賭,我又有什麽資格來南望呢。”
柳芳傾頓了頓,眼中生出些羨慕:“是我柳某人小覷了,公子有這膽識和野心……回北朔後也該功成名就了。”
一陣叩門聲應時響起,叩聲停頓的間隔兩長兩短。
柳芳傾說:“看來公子等的人快要到了。”
段緒言提起食盒,就要往外走去。
柳芳傾囑咐了一聲:“避著主樓走,劉客從還在外頭呢,自你進了東宮,你們之間也便只有利益往來了,他麽,雖說榻側沒少換人,但總會在你身上覺出些不甘心不過癮吧,你要碰上他,還走得了嗎?”
“是嗎,”段緒言停步,露出笑意,“那是再好不過了。”
他回身輕置食盒,一雙眼在屋中巡視般掃了一圈。
柳芳傾問:“在找什麽?”
段緒言挪過視線,朝柳芳傾一笑。
“柳東家這兒,該有迷藥吧。”
第6章 做戲
長夜未盡,主樓笙歌鼎沸,劉客從單膝搭桌,舉杯飲酒,一雙眼在裙衫羅幔間轉了好幾個來回,都尋不見新趣。
待手中空杯置落於桌面時,身側來了一端酒小廝,劉客從在抬目間與那人對視,心中蠢動,便伸指在桌面輕叩,示意那人倒酒。
段緒言到他身側跪坐,等一杯酒斟滿九分,他輕抬杯底,雙手奉過。
劉客從貼著那指節滑動,卻連帶著段緒言的手一同攥在了掌中。他將那雙端酒的手拉往唇邊,杯中酒水因而灑出,自指間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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