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緒言同阮青洲一齊挪開眼,對上了視線。
又聽墳地錘響陣陣,冬夜幾道陰風刮過,怵了寒鴉,飛翅撲打林木,落下哀鳴,驚似驅鬼的儺聲,恰時再起幾聲鏗響,封箱的鎖均被砸開,便聽垂首那人忽然出了聲。
“阮青洲,”丁耿哼笑一聲,“你覺得這個地方,來對了嗎?”
爛鎖拆下,鎖扣翻起,箱蓋相繼打開。滿箱的擺件露於月色下,僉事逐箱計數,數到第十一箱時,卻停步在地。
丁耿抬首看向阮青洲,說:“我們在錢氏祖墳動土,原先想埋的是十箱金擺件,今日你再細數一番,多出來的第十一個重箱,你猜裡面裝的是什麽?”
第15章 埋伏
提燈晃蕩,寒夜人影瘦長,僉事躬身,扳了鎖扣。
箱蓋掀起那刻,腥惡自縫隙湧出,僉事皺眉,命人舉燈照去,就見兩具屍身蜷疊其中,肌膚上斑痕汙綠,向外散著腐臭。
僉事回身來報:“殿下,應是章炳妻兒的屍身。”
屍臭隨風散開,聽身後箱蓋扣起,阮青洲說道:“依照你們原先的計劃,這隻箱子確實不該出現在此。”
丁耿聞聲望去,仍見阮青洲靜立不動,淡然如常。
阮青洲說:“十箱金擺件,其中也有從風顏樓換回的貨品,將這些擺件均數埋在錢氏祖墳,次日再往皇都裡傳些夜間有人在墳地挖土的怪談,自然能引起不小的議論,動靜一大,便能驚動官府或錦衣衛,所以這批擺件遲早還是會讓錦衣衛尋到。”
阮青洲抬步朝人走去。
“再之後,錢尹在祖墳藏金的說法便會傳開,但錦衣衛自當不會輕信,他們會根據這批擺件,想到案發翌日在風顏樓遇到的朱庭濟,而後又會發覺,有人正暗自將他店裡的貨品移送到當鋪,可那間當鋪原是在章炳的名下。待錦衣衛將當鋪的人抓捕歸案後,說不定就能找到那些用來挖土運貨的工具,到時這些人包括你,就會把章炳當作幕後主使供出。”
阮青洲看了眼朱庭濟的屍身,停步在丁耿身前,繼續道:“可朱庭濟不該死在今夜,甚至不該在錦衣衛發現擺件之前,便讓人帶著他店中的貨品去到當鋪,所以你們早便知曉錦衣衛尋到朱庭濟的事了,今夜會照常行動,也是為了刻意引導錦衣衛將大半人力傾注到查明擺件的去向上來,沒錯吧?”
把錦衣衛的注意力吸引到貨隊上來,就是為了調虎離山。北鎮撫司兵防減弱,便是殺死章炳最好的時機。
可阮青洲不明白的是,這些人為了讓章炳甘願攬罪,應許將他妻兒安全送出,卻又言而無信,反倒還把他妻兒的屍體裝在箱中,任由錦衣衛發現,就不怕章炳得知他們過河拆橋,一怒之下向錦衣衛揭發幕後主使嗎,還是他們本就打算今夜將知情者全數滅口,所以無所顧忌地挑釁?
可無論如何,這麽做對他們而言都沒有任何好處。
“既然你都猜到這些了,為何還要跟來?”丁耿說,“要想保住章炳的性命,就算你即刻下令返回北鎮撫司,也是為時已晚。”
阮青洲不緊不慢地看向他:“那你猜,錦衣衛同知趙成業今夜為何沒來?”
目光掃過一圈,丁耿恍然大悟,才知阮青洲今夜之所以派人跟著貨隊,是為了誘導他們的人繼續對章炳出手。
他們要讓章炳相信自己被人背叛,受人欺瞞,只有這樣,章炳才會甘心情願地說出真話。
丁耿後知後覺,自嘲地笑出了聲。
血腥與屍臭隱隱浮動,伴著幾聲林間淒鳴,均是冷寂。一人緩緩挪動眼眸,看向架在肩上的刀刃。
自火光中瞧見一點暖色映過刀身,那人決然闔眸,仰脖撞去。血濺的那刻,被鎮壓的人群不約而同地握刀自刎,血色當場染向山野。
場面失控,錦衣衛紛紛收刀,倒下的屍身仍舊隻多不少。段緒言冷眼而視,只是避開兩步,以免腥血髒了袍服。
丁耿亦有異動,尉升反應也快,扯來他腕上的鏈條,先一步抬膝頂至他的後心,將人按跪在地,死死鎖住。
阮青洲神色肅然,蹲至他身前,沉聲道:“就算你們誓死不從,今夜過後章炳也必會開口,你繼續隱瞞毫無意義,所以告訴我,你在為誰辦事,殺害章炳妻兒的真正目的,又是什麽。”
聽那旁同伴盡數倒落,聲響漸靜,丁耿跪地不動,再無掙扎。
腥味漫過墳地,一片寂寥,丁耿將雙拳攥得紫紅,始終不願抬首。
“阮青洲,”丁耿啞聲叫這姓名,目中無光,聲音低弱,“我想見丁甚。”
阮青洲眉頭微蹙,靜聲半晌。
“好。”
他輕聲應過一句,沒再多言,轉身下令道:“保他性命,帶回北鎮撫司審問。”
可那人手帶鎖鏈,起身時拖得叮啷作響,卻在抬眸間又突然看向他。
“他們想殺的人不止章炳。”
四下一時噤聲,阮青洲漸也止步,冷了眼眸。
“今夜苟且求生,已是我背主在先,再多說一句也無妨,”丁耿看那背影,沉下聲來,“阮青洲,今夜他們要殺的人,還有你。”
話聲清晰,尉升攥拳,一時警醒,側耳去聽山林的窸窣雜音。恰時一簇冷意穿透葉片,破風直貫而來。
尉升拔刀攔截,箭矢方才擊上刀刃,彈落在地,另一側便又有弩箭攜寒光穿來,他轉刀攔去,晚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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