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設立東廠和錦衣衛時,阮譽之的本意就是讓兩方互相製衡,所以東廠由宦官統領,錦衣衛則由皇帝親信掌權,而如今的錦衣衛指揮使正是阮青洲的表兄,所以就算阮青洲不降罪,單單一個指揮使,他也是決計得罪不起的。
眼下阮青洲讓尉升到刑訊房盯著,趙成業獨留此處,拘謹了不少。
“指揮使外出忙碌公務,走前特意囑咐臣來稟告殿下,昨夜來北鎮撫司的應當是兩撥人,一撥想滅章炳的口,另一撥卻是來助錦衣衛護人的。”
不僅如此,貨隊的人也是如出一轍。他們按計劃將錦衣衛引到墓地,為殺害章炳製造時機,卻又利用他妻兒的屍體逼他開口,這兩種行為自相矛盾。
阮青洲又想起了丁耿。
“丁耿如何了?”阮青洲問。
趙成業應道:“已在全力救治了,但尚未清醒,不過殿下放心,臣派人去尋了皇都名醫,定會盡全力將人救醒。”
阮青洲說:“他的命是要保,但也不能只等著他一人的供詞來結案。”
趙成業垂首應和:“是是是,殿下教訓得是。”
才說完,他轉頭對上阮青洲的眼眸,心頭猛地一跳,連忙補道:“臣的意思是,查案一事,錦衣衛定不會松懈。”
阮青洲挪開眼,順帶轉了話頭:“朱庭濟先前托人典當貨品的行為,有在刻意引導錦衣衛之嫌,不知趙同知清不清楚,在昨夜之前,錦衣衛查擺件一事可有傳至內閣?”
“明面上沒外傳,但內閣的人確實在北鎮撫司出入過,錦衣衛也沒緣由攔人。”
“都有誰來過?”
趙成業想了想,說:“有謝國公,還有工部的高尚書。不過二位大人都沒親自來,謝國公派人來詢問的是審訊章炳的進程,高尚書是讓人來了解錢宅命案,稱是工部需要確認軍防要件是否外泄,所以要來問個清楚。”
觸到舊疾,右手不住地發顫,阮青洲攥拳克制著,沉默下來。
靜默無聲中,但凡何處傳出一點聲響,就同砸在心頭上,聽一聲怕一分,趙成業熬得難受,終於等來尉升,雙眼都有了光。
“殿下,章炳帶到了。”
聽尉升來報,阮青洲起身往外走去,趙成業跟在身後,經過尉升時更是握起他的手,感激地上下晃了晃。
尉升冷著臉把手甩開。
“有病。”
——
牢門又開過一道,章炳被綁縛在刑架上,無心往別處看去,隻垂著眼,不耐煩地等著盤問。
可來人袍擺輕動,止步於他身前,卻又同他相對著緘默了許久。
沒有一點聲響,只能瞧見那人立於身前不動,章炳略微抬眼,才聽阮青洲開了口。
“昨夜發生過何事,想必章大人也都一清二楚,不用我再多言了。”
見是阮青洲,章炳稍顯怔然,旋即冷笑一聲:“橫豎都是死,我還要因此感激你們嗎?”
阮青洲說:“感激大可不必,今日我來,就是想看看你的胸懷和肚量有多寬廣,足不足以容許殺妻殺子的仇人繼續逍遙法外、快活余生。”
著實被戳中了傷處,章炳咬緊牙關,額角青筋暴起。他讓自己陷入了最狼狽的境地,選擇不招供,他是替人賣命還折了妻兒的蠢貨,選了招供,他就是白費心機的敗者。
可只有招供才能求得報仇雪恨同歸於盡,阮青洲就是料定了他別無選擇,才有十足的把握同他在這裡耗著。
章炳輕蔑地笑出了聲:“這一步我還真是踏錯了,沒想到最後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人,會是我。”
他稍仰起頭,自髒亂的發絲下露出一雙眼,惡狠狠地盯著阮青洲。
“你不是想聽嗎,我是從何得知錦衣衛抓捕的消息,名下的當鋪又轉售至誰的手中,其實這一切早在半年前就開始準備了,如今你應當是能察覺到身邊出了叛徒吧,太子殿下。”
阮青洲未顯驚異,只是看著他。
章炳嘗到落於下風的滋味,不甘地掙著雙手的鐵鏈,朝前傾靠,道:“大皇子孱弱,三皇子善妒,但五皇子自幼勤奮苦學,最能與你抗衡,他們心中的太子殿下,可不是只有你一位。”
阮青洲問:“他們是誰?”
“很多人,”章炳咬重了音,“東廠、司禮監,還有內閣的……”
話未落,牢門處一聲弓弩扣響,尉升敏銳地側首,先一步將阮青洲拉來。弩箭射得飛快,錯過阮青洲頸側,直直穿進了章炳的咽喉。
血沫自口中溢出,章炳抽搐著,整張臉因窒息憋得通紅。
趙成業循弩箭來處看去,橫眉怒聲道:“抓人!”
詔獄霎時掀起刀光,錦衣衛圍堵著那人,卻趕不及攔下他抹脖自刎的動作。
血湧當場,是時詔獄外傳來煙花訊聲,趙成業跨步衝出詔獄大門,傳訊那人也已抬刀自盡,橫死在眼前。
趙成業肅起臉色,抬聲道:“傳令下去,即刻在皇都東西南北四個城門增設關卡,加派人手保護太子殿下,看好人犯丁耿!”
刑訊房內一片死寂,唯剩那聲煙花鳴響,仿若還在耳邊回蕩。
章炳已死,喉間正中弩箭的那處,是個染血的窟窿,阮青洲盯著那裡,聲音發沉:“丁耿人在何處?”
尉升說:“丁耿押回後,先被送至密牢救治了。”
“去密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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