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過半碗,戴紓拿筷撥著蔥花,端碗喝著面湯,嘴角沾了油水。
尉升用袖替她抹去。
“公主自作主張就要和我同行,陛下知道嗎?”
戴紓說:“我說跟著師父去尋留君,他就放心了。”
尉升低笑,端來醋碗倒下,卻一下被酸味衝得皺了眉。他嘗著面,就覺得趙成業的口味奇怪,咬了口煎蛋才慢慢適應過來。
尉升問:“那我若是沒打算去尋他呢?”
戴紓放碗,勾指示意他側過頭來,方才小聲道:“瞧見巷角冷著臉的那兩人了嗎?二哥讓跟的,這樣師父帶我去哪兒,他都能知道了。”
尉升微不可察地瞥去一眼,輕歎著嗦面。
“麻煩。”
戴紓停筷看向馬匹,與他眨了眨眼:“那就……”
鍋中熱水滾開時,水汽騰起,一輛馬車正自路中行過,擋了視線。巷角兩人微微挪步張探,又不敢明目張膽,怎料馬車行過後面攤已無人影,唯剩桌面一錠白銀靜置。
馬匹一前一後奔出城關,尉升帶她追著旭日,於馬背上迎風問道:“跟著師父想學什麽?”
戴紓看著天際金光,憧憬道:“想當女將軍!和白霓姐姐一樣。”
尉升欣然一笑,策馬朝前。
戴紓追在身後問他:“師父呢,準備去哪兒?”
“先去章州,看看你趙師叔。”
戴紓糾正:“是趙師父。”
尉升停頓,笑道:“對,是趙師父!”
——
晨光投射大地時,兩人便如陷進光裡,長風自南望大地吹過,北上後便攜來了冬雪。
迂州平安山,阮莫洋見雪喚來了葉臨嫣,懷中孩童笑得正歡。
“怎麽能讓她們母女吹風呢?真是的!那個做爹爹的心大,你也得要好好說說他啊,我都囑咐幾次了,要養好身子,大人小孩一個都不能受寒!下雪天啊,這可是下雪天啊!”邱娘罵得月滿滿屋跑,趕忙拿了棉帽給葉清歌戴上。
“我哪兒敢指點我家王爺啊,再說瞧見下雪了小郡主高興嘛,就挨這麽一小會兒的風,總不至於得病嘛……邱娘你也別隻說我一個啊……”月滿委屈地垂首,聲量漸弱漸輕,至阮莫洋身後暗戳戳地指著人。
說他說他。月滿學著口型,至阮莫洋轉身時趕忙張望向別處,卻被提起了衣領。
“說誰?”阮莫洋手勁大了不少,還就把人提得快離了地。
月滿踮著足尖喊出聲來:“王妃!王妃!快管管你夫君,管管孩子他爹啊!”
阮莫洋往他臀上輕拍了掌:“改口!跟你說了多少遍了,要改口!”
“哎知道了,夫人!夫人快管管他啊……”
孩童不明所以,卻被逗得大笑,引來數人相繼跑進院中圍觀,見他二人滿院相逐,便同在風顏樓時那般,一派其樂融融。
山腳處,佟飛旭手牽韁繩停步。
“就送到此處吧。”
白霓抬傘問他:“想好去哪兒了嗎?”
胸前掛的手骨貼近心口,佟飛旭隔衣覆上掌心,有了答案。
“去南山點燈,讓他尋我。”
白霓似懂非懂,頷首應答:“那便祝你,一路平安。”
佟飛旭點頭示意,壓下笠帽翻身上馬,待風吹過山間霧氣時,仿若在雪中見到一樹梨花。
花瓣一瞬吹落,俱成霜雪,他覺得遺憾。
半副面具仍掛腰間,佟飛旭摘來戴上,策馬奔進雪中。他要到南山為柳芳傾點盞長明燈,希望能一路自冬走到春,正好沿途摘朵梨花,贈他。
——
馬匹一路南行,風卻北刮,北朔宮廷蓋於霜雪之下。已至溫侖前往西域之日,儀仗隊將隨行西去,待吉日良時方在西域大辦婚嫁。
出行前,溫侖試穿吉服,至皇后宮室中行了拜禮,荔妃產女的消息卻也傳來。
“是公主!”
喜訊傳開,段承趕去后宮時儀仗隊撤步讓開了道,太后歡欣,宮人同喜,卻只有這一座宮室冷若冰窖。
皇后失去了一對兒女,段世書瘋癲後再無清醒之時,深入六部的親族也在段承的忌憚之下被逐步拆解了權勢。
溫侖垂望吉服,被皇后擁入懷中,又聽門外宮人傳話進來,催她啟程。
是公主。
溫侖默念。
北朔失去了一位公主,便也得到了一位公主。
溫侖走進甬道,遠望深宮時聽見了嬰孩出世之喜,回首便見皇后深掩崩潰的端莊,原來她在離開北朔的這日,就已看完了自己的一生。
——
冬,將至除夕時,雪便落得更多了,關州也不例外。
珵王府每至此時便會允人返鄉探親,周問同周管事一道,走前足足替他二人備了近一月的藥。鐵風也允諾,已跟隨程望疆返回皇城祭拜程鐵關和楊風。
似回在東宮禁足之時,天地間靜得仿佛只有他們二人。段緒言在日落前帶他看到了中庭滿樹的花開。
用紙折剪而成的白花,刷過一層胭脂,便如春桃盛開,卻被冬雪打濕,不過多時便顯得敗落。道是不合時宜,偏沒遇到一個晴日。
薛賑回了皇城一趟,明日便要來關州看他了。段緒言想好了,到時便帶阮青洲一道前往薛賑故鄉,沿途看遍大地風光,待春日花開時再回關州。
他還要帶阮青洲去很多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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