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洲呢?”段緒言問。
周管事一臉急相,應道:“禦駕回宮之日將近,刑部今日至牢獄接辦珘王一案,卻有歹人趁時潛入大牢將小公子擄走了,布政司遞來消息後鐵風侍衛便先帶人到牢獄去了,可待鐵風侍衛一走,歹人卻拖著小公子到了府外,世子他,世子他……”
追去了!
——
馬蹄狂奔,飛塵中一具幼弱身軀被鏈拖拽,自亂石砂礫上撞過,磨出道長長的血痕。
阮青洲疾追上前,逐至馬尾時盡力傾身夠向鐵鏈,右手綿軟一抬又是錯過,他無力至失聲,索性跨腿一躍,趁身軀摔下時方才能用單手狠拽鐵鏈,卻一並被拖著磕損了膝頭。
極長的一道血紅,延至深林,撞過樹木方才斷下。
阮青洲抱著丁甚被甩出數尺,一身白衣滾過塵土濃血,磨出的傷口自指節延至手臂,洇出的血紅了半邊衣衫,他撐手緩緩起身,托摟起孩童時手間更是發顫。
一副身軀癱軟,後背和雙腿經拖行變得血肉模糊,白骨都已露出,丁甚滿身破衫,神思渙散,隻蜷他懷中陣陣抽搐。
“痛……”丁甚顫至無聲,只是重複著這一個字,每每張口,嘴邊鮮血湧出,便將脖頸染紅。
阮青洲已是失神,隻管抬手去接,卻盛來滿掌血紅腥臭。他對著破碎的血肉無措至顫抖,緊抱著丁甚,怔然地看著眼前的一片水光和血色。
古刀扯繩調過馬頭,遠看兩人,提刀冷冷下馬。他拽過拖地鐵鏈,抬步朝人行進,輕慢道:“看著至親之人就要死在面前卻又無力回天的模樣,嘖。”
古刀歪頭扭了扭脖頸,揚唇笑起來:“就是你現在這樣。”
幾聲大笑狂妄,鏈條跟著晃響,古刀握柄敲鏈,目光漸落在缺指的手上。
“阮青洲,及時止損最好,斷了一指的仇本不需要靠你來報,隻怨你手賤殺了我大哥,也怨你福淺命薄,被南望拋到北朔,成了他段緒言捧在心上又不珍惜的廢寶。沿途均有我們的人引路,段緒言也該追來了吧,吊屍高崖、痛徹心扉的感受,我也讓他嘗一回,怎麽樣?至於吊哪具屍……”
古刀一甩鏈條,忽而冷了臉:“世子有仇必報,我也是。但冤冤相報,只能了在你身上。”
鐵鏈打落在地,刀尖輕點身旁碎石,剮起道塵埃,古刀步步朝他走去,眼中笑意更凶。
阮青洲頹然坐地不動,至木僵時垂落的袖口忽被攥起。他遲鈍地垂眸,看丁甚咬牙自喉間擠出兩個字。
“走,吧。”
丁甚面色死白,在彌留之際想起阿娘蹲地將他用力摟入懷中,卻轉身衝進人群,被刀鞘捅腰滾爬在地,最終至河岸便一躍墜下的身影。
丁母最後在他耳邊說的,便是那句——走吧。
“走吧……”丁甚費力張口,倒吸入血水嗆得難以喘息,他極痛苦地一字一句叫著。
“殿下……哥……”
哥哥。
再聽不見余聲,指尖也已松落,周圍便似閃電過後的那一瞬死寂。
走吧,主子。
走吧,殿下哥哥。
他曾有機會留住李之和丁甚之中的任何一個,只要推開藥館的那扇門,只要在丁甚被拖行之初就能拽斷那根鐵鏈……若是他沒廢去右手,若是他沒來到北朔……
那道咒他生不如死的巨雷終於落下,阮青洲撕心裂肺地痛喊出聲,仰面時淚自喉間倒流,哽了喉頭。
終見他崩潰在山林間,古刀得逞地一笑,揮刀就要朝那脖頸斬下,卻聽山道馬蹄重響,再來一根利竹橫空劈下,他方才退去半步,削尖的竹身便擦著靴面斜插入地,沒進了幾寸。
古刀冷下神色,遠見天際霞光染血,來人凜冽,看來時目光陰冷,半面濺了紅,鞍旁掛著新斬的幾個首級,隨馬一路顛簸,濃血飛甩。
馬匹尚未停蹄,段緒言甫一收眸見了阮青洲,登時跨步躍下馬背,抽刀時鞘間血水飛出,濺過竹身,落了紅。
極利落的一刀劈下,壓得古刀虎口吃痛,蹬地抵擋,兩人於冷鋒中對視。
古刀眼已通紅,狠聲道:“你殺了他們!”
雙眸沉至漠然,段緒言眼中只有殺意,他無言,徑直抬肘砸向刀身。
力道之重,將人撞至後退幾步,古刀尚未站穩,腹間受來一踹,余光瞥見寒色閃過,臂上驟然生出劇痛,再回神時才見血肉竟被削了一片。
面色蒼白了幾分,古刀忍痛揮刀,鋒刃一下被人抵開,繼而利刃剮過膝蓋,轉而砍入肩頭狠狠壓下。肩峰已被砍斷,段緒言抽刀而起,轉腕蓄力再往肩頭猛然劈下。
血紅濺了眼睫,膝頭驀地一屈,直直砸入地面,血便往刀口湧出,古刀撐刀跪地,痛至皺鼻抽氣,被拔刀時的力道一帶,仰頭倒入地面。
血色染過一片。林間刀聲已落,枯葉埋地,一柄利竹被攥入掌中,拔地而出時帶起塵泥。
步履幾步徐徐邁開,漸行漸近,古刀聞聲再一抬眸,素白衣擺漸入視野。古刀輕歎:“可惜……也不可惜。”
話落那時,利竹驟然穿入心口,阮青洲眼仍帶紅卻是冷漠,他雙手扶竹,用盡氣力捅入那人血肉,在鮮血濺起時眼眸微微一動,竟再不懼血紅。
遠處馬聲追來,鐵風領頭疾奔,兵馬瞬間漫過林間,踩碎了落葉,古刀在閉眼前露齒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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