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中書令,放過阮公子吧。”
這是鐵風開口求他的第一句話。程望疆怔然抬首,自此才踏出了與段緒言合盟的第一步。
段承與阮譽之的淵源、夏獵的籌劃與配合、說服段承封閉行宮試探,再到誘引段世書請兵,程望疆件件都無所保留,只為了將來段緒言登上儲位,能給鐵風一個保障,為了他唯一的嫡長孫能如願。
他要把虧欠程鐵關的一切都彌補給鐵風。
鐵風卻還生疏,隻朝他拱手拜道:“多謝中書令相助。”
程望疆伸手,亦不敢親觸,克制著拍了拍他臂上風塵。
“冷了,尋個避風的地方罷。”
鐵風側首一看殿門,慢聲道:“再等等吧。”
冷風已將桂花香氣吹淡,段緒言垂望眼前那一頂虎頭帽,跪地已久。
段承與他默然相對,待案宗奏折送進送出,直到雙眼看至酸澀時才合過奏本,起身下階。
段緒言挪身攔擋,跪他身前。
“誠請父帝,放過他。”
段承看去一眼,收靴後退半步。
“放過誰?”
段承睨視著那頂紅帽,斥袖緩緩轉身,複述著方才來的奏報:“那頂帽子,戴家千金戴紓也有,縫的是‘薇’字,不錯?你與柳芳傾同為北朔子民,卻屢屢親待南望小兒,養虎為患,要北朔臣民怎麽想?”
“國別不能評判善惡,至於為何將他二人留在風顏樓,兒臣可以解釋,那時是——”
“朕聽了你的解釋,不代表北朔臣民便會願意聽你的解釋!”段承厲聲打斷,轉頭鷙視他,眉頭繼而狠狠一抽。
“段緒言,方才在大殿之上,那些臣子聽到了什麽?你知道那番話配上這些證據有多可信嗎!你為了南望太子所做的種種,都像極了叛臣,朕不說不是因為沒看在眼裡,而是相信你這個皇室宗親體內生的還是朕的血脈!你與南望染上的乾系,兩年還沒能撇淨,若是此後的三年四年再未撇淨,早晚都將被坐實叛王的罪名,你半點想不通嗎!”
段緒言失落一笑:“可讓我與南望染上乾系的,不就是父帝你嗎?”
段緒言抬首與他對視:“若我非是皇室血脈,是否就同那八十余人一般,早便血流江河,死後無名了?”
段承啞然,眼眸跟著輕輕一顫,定在他面上。
段緒言說:“我與戴赫從未有過交涉,千真萬確的是段世書對我痛下殺手,青洲為救我卻被挑斷手筋;兩國戰火不止,柳芳傾為一封降書命絕南望;丁甚無歸無依,心智隻停滯在五歲便連一句完整的話語都難說清。他們對北朔有何威脅,南望請降又困於內亂,我若與戴赫為伍又怎麽對得起青洲?父帝,我的心是血肉,我會愛人了。”
雙眼滲熱,段緒言咬齒忍聲。
“權勢非我所求,我可以只要阮青洲,但南望大廈將傾,丁甚已經是……”
已經是阮青洲僅有的寄托了。
段緒言哽聲無言。他想盡力挽回的阮青洲,又像隨時就要脫手那般如飛塵升入天際,他無力地跪在此處求請段承不要奪走他能用來牽住阮青洲的最後一根繩,卻不知還能怎麽說服段承。
他緊緊攥來帽身,拜服於段承腳下,沒了所有矜傲,終是求來一句“擇日寬赦”。
段世書聽聞,在段緒言來時獨靠牢柱,狠狠笑他。
“擇日,”段世書冷哼一聲,“你知道擇的是哪日嗎?父帝隻下令將我關押,也未有意將我交出,你可知道為什麽?因為你說對了一件事,母妃親族還在六部,他們一日未被更替,父帝對他們的忌憚便一日不消,而後就是反叛之罪不足以論定,父帝不再追究,將我無罪釋出,因為他也知道,溫侖將與西域和親,北朔還不能失去母妃親族的支持,而北朔最大的禍患,其實還是與阮青洲不清不白的你。我與他二十余年的父子情,豈是你這短短幾年便能相比的,今日沒能舍得獻出傷亡,讓兩軍交鋒乃至惹得我起了疑心,也沒能讓我親手傷到父帝,落實罪名,就是你最大的敗筆。”
段世書抬首,目光嘲諷。
段緒言迎那目光,默然摩挲著指節。沒讓兩軍交戰,是因他應許過段承,絕不引起傷亡。今日來的都是北朔的將士,傷了誰都得不償失,頗有爭議。
他知道這個計劃已經不會完美了,卻沒想到段世書會提前知道丁甚的存在,甚至把矛頭引向他的軟肋,狠狠刺進去。
段緒言淡淡道:“你可以不死,但一定會生不如死。”
“我拭目以待。”
段世書笑著,忽然顯出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哦!說到這個,世子近來可好?段緒言,我們之間最緊要關鍵的一局,可是落在他身上,但你以為,只要將他留在身旁,就贏了嗎?看樣子,我給他吃過什麽,你還不知道吧。”
第107章 真相
一聲淒厲長音破過夜色,便同日暮時分陰雲忽墜,驟而落下的那陣傾盆大雨。
聞聲,鐵風在大牢外警惕回首,方才快步進門,迎面便見段緒言手間染血,面帶寒意走來,卻是一語不發,徑直牽了韁繩,幾步跨上馬背。
憤然一鞭揮下,遂聽馬匹狂奔,迎雨撞入黑夜,鐵風遠望那身影,再進牢獄,便見獄吏慌張奔出,忙亂腳步中只有笑聲遠遠傳來,嘶啞癲狂。
鐵風循聲走去,血腥漸湧鼻腔,地面一片赤色漫開,段世書背靠牢柱,一手垂地,匕首已將骨肉穿透,釘死在地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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