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想光明正大地活著了,即使並不如預想的那般愉快,也未料到潛伏在南望的八十七人中,最後只有他一人回了北朔。
風雪漸大,段緒言離殿披上大氅,醒過神來。
“柳侍郎的下落還沒尋到?”
鐵風應答:“沒有。吏部隻說柳侍郎早些年就已告老還鄉,可柳侍郎原先擔任密職,早已銷了籍,暫還沒能尋到柳家故居何在。”
“柳芳傾和其余北朔細作也是?”
“也是。”
聞言,段緒言沉默。
一年有余了,自他奉南望禦旨前往關州北巡後,風顏樓眾人便再無音訊,兩國開戰時,他也只在關州見過柳芳傾一回,之後柳芳傾和其余北朔細作卻如人間蒸發一般,至今仍是下落不明。
不再沉思,段緒言抬靴踏進雪中。
“知會下邊的人,繼續找,是生是死,我都要一個結果。”
——
珵王府南苑,阮青洲坐在亭下,手邊擺著的一整塊玉牌陳放桌面。
玉牌本是攔腰摔壞的,如今斷裂處仍見痕跡,但已修補完全,不過是瞧著磨損了些。段緒言起初遞來這塊玉牌,便是要他往上刻全“段緒言”這三字,阮青洲不理,直將玉牌放到了如今。
眼下刻刀夾在指間,阮青洲靜視某處,想的卻是李之今早送飯來的事。
“主子不知,王爺一回來,後廚那夥人都用正眼瞧人了,給的都是熱食,就是天兒冷,這吃食便容易涼,您脾胃都沒養好,又挨了這麽幾個月的粗食涼飯,還是要趁熱吃!”
李之舀了粥,往阮青洲面前擺了滿滿幾道配菜,遞筷時俯身湊近,小聲道:“主子,我小聲跟您說,原先啊,這菜裡頭還加了樣油膩膩的鴨腿,好在我跟主子久了,也學會了機靈,想著王爺要您養身子,哪會吩咐底下的人一來就給這些油膩的吃食,然後我留意著一聽,才知道今日是王爺母妃的忌辰,所以回來時特意往祠堂繞行,就見那供台上的熟鴨少了條腿,忙又尋由將這鴨腿退回後廚了,不然今日定會有人用偷吃祭品為由,又害主子受苦。”
可往常段緒言不在北朔皇城時,珵王府的人頂多只會用吃食和雜活來消遣他,如今為何忽然要設計一出陷害他?
阮青洲遲疑片時,接來筷子。
李之忽然道:“對了!月末宮中要為溫侖公主設宴撐場,各國使節前來赴宴,也是因為此事珘王才會親赴關州叫回王爺,聽說順道去關州的還有北朔的中書令程望疆,就是去與謝國公商談南望戰俘事宜的那位。”
程望疆,阮青洲自當聽過。當年北朔南望分權時,便是程望疆主張與南望爭奪關州,也因此,北朔當年敗北就成了程望疆揮之不去的恥辱,如今得以雪恥,想來心中對南望也有怨憤。
阮青洲夾筷挑來熱菜,漫不經意道:“我記得你曾說過,珵王府組建之時,便是中書令一手操辦的?”
“嗯,主子記得半點沒錯。”
阮青洲拉出木凳,示意他坐下:“一人吃著乏味,你也一並坐下用飯吧,順道和我說說府中近況。”
“哎!”
一聲輕叩桌面,手中刻刀無意耷落,阮青洲於回想中緩過神,正猶豫著拿起玉牌,卻是隔著院牆隱約聽見南苑外傳來幾陣嘲聲。
“多大的人了還成日尿褲子,也不嫌丟人。”
“哎,忘了忘了,南望的閹人嘛,不稀奇,底下斷了茬,可不得漏著嗎!”
聽著嘲諷,李之低頭緊捂褲襠,就要跑進南苑卻被攔住。
“南望人就這德行?慫成這樣,和你家主子一般吧,怪不得廢人似的關在裡頭。”
李之氣紅了眼:“你!你憑何罵我主子!”
“誰不知昨夜王爺才在南苑發了火,怎麽著,你家主子囚在這裡頭自找罪受,還不讓人說?王爺吩咐給他做頓熱食不過是怕給人餓死在裡頭,晦氣!你們受點好處,尾巴就能翹天上去了,怪不得外人都說南望太子是王爺養的一條狗呢。”
忍無可忍,李之握拳揮去,瘦弱的肩頭被人猛推一把,腳下一個不穩便朝後栽去,李之緊閉起眼,卻是被牢牢地托住了後背。
心覺錯愕,李之一個轉頭,在見到阮青洲的那刻便委屈地含了淚:“主子……”
阮青洲隻將人扶穩,輕牽到身後。
“各位要逞口舌之快,請移步別處。我是質子不錯,但也關乎南望與北朔兩國的安定,到了大殿之上,北朔臣子再如何輕視,也要禮讓我三分。要嘲諷我的人,你們還不夠格。”
阮青洲帶人就走,身後家仆不甘,抬聲道:“真夠高看自己的,我若是將你私自離開南苑的事上報給王爺,看看今日是誰吃不了兜著走!”
“盡管去,我奉陪。”阮青洲頭也未回,一身素白衣袍陷進風雪。
直至走進廊下,李之遲遲不敢抬首,畏縮著自他手中抽出腕部,不敢再碰見那身衣袍半分。
阮青洲隨之停步,轉頭看向他。
李之退了幾步:“主子……我髒。”
阮青洲卻不在意,替他拂去衣上落雪。
“平日他們都這麽欺負你?”
“也沒……沒有吧。”李之咬唇忍著顫聲。
“這些事都不用顧慮,可以和我說。”
李之緊攥褲襠,再忍不住,抽噎著抹淚:“可主子……主子已經很不開心了,是我沒用,盡給主子丟人,就更不想再,再讓主子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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