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骨處幾綹濕發遮了半眼,阮青洲徐徐抬眸,冷漠直視。他反問:“我有何罪?”
“找死!”
典獄狠狠松手,自腰後抽出長鞭揮過,鮮血霎時洇出白衫,如此還不夠解恨,典獄再要落鞭,鞭身卻是被人自後攥住。
他轉頭看去,收臂垂首道:“見過珘王。”
段世書吊著手臂,單手輕摸長鞭上的點點血跡,淡淡責道:“無禮。”
典獄將頭垂低。
段世書不緊不慢地自典獄手中接來那紙供詞,垂眸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
“本王不是交代過,世子不服水土、身單體薄,每日都要喂下三道湯藥,好生養著嗎?”
典獄笑應:“王爺放心,下官不敢怠慢,送來的湯藥每日都在喂,養著呢。”
段世書點頭,將指間沾血蹭上紙面,目光仔細巡過阮青洲那身染血的白袍。
“退下。”
典獄行禮退出,牢門合起,四下沉靜。
段世書道:“罪狀供詞都不過一紙空文,上述的罪行世子不認,南望不認,北朔更不會認。可戰俘已死、珵王遇害、兩國開戰都是事實,雙方各有損失,要爭出個對錯更難。既然爭不出對錯,那麽等到戰火連天時,人們只在意宣戰的是南望,怨恨的自然也是南望,我想,到了那時,恐怕世子再如何堅持也是徒勞無功了,更何況,沒人會有這樣的耐心陪著世子堅持。供詞畫押均可偽造,只要死無對證即可,昨夜我方幕僚中就有人提出這個想法了,所以這一紙文書世子認或不認,已經無關緊要了。”
手間輕挪,紙張移向火苗,逐漸燃成灰燼。
段世書不看一眼,松手將燃紙棄進水桶,道:“當然,世子可以寄希望於故國,但此次南望使臣退回南望章州,獨獨拋下了世子,他們對世子的態度已經足夠明顯了。今非昔比,南望無視世子的安危向北朔宣戰,照常看來,世子作為南望求和的誠意,理所應當要為南望的毀約付出代價。但我以為,世子此前甘願委身、忍辱負重,輕言生死是對世子的不尊不重,所以今日我便暫時駁回了布政使等人處死世子的提議,往後不論南望還是北朔,只要出了這牢獄,世子的去處我不都干涉,不知世子對於我的做法可還能接受?”
紙灰沉水,留幾絲焦煙不散,段世書靜候回應,自腰間拿來帕子緩慢擦過指縫,從容不迫。
“可珘王的言而無信,我也不是第一次見了。”
聽一聲冷語,段世書猝然一僵,手中動作更慢。他輕笑:“世子……在說什麽?”
阮青洲咽下口中血腥,緩緩開口道:“說你私養死士,覬覦儲位,畏懼段緒言立下戰功、受君臣青睞,因而先後在關州冒用我的名義對他痛下殺手。”
嗓音略顯嘶啞,阮青洲平靜地看著那副偽善模樣,憎惡地輕笑一聲,徹底冷下神色。
他諷道:“毀掉兩國安定的是你,利用李之引我出府、濫殺無辜調走段緒言兵力又刻意借我誘他入局的,不都是你嗎?”
僵滯的面容扯出一個假笑,段世書捏緊手中布帕,抬靴款款上前,凝視他半晌。
“所以,”段世書輕聲問,“那日世子做了什麽?”
段世書反覆推敲過,他帶兵趕來的時機掐得正準,為的不是救人,而是斬草除根。他要確認段緒言氣絕當場,最好還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死在阮青洲手中,若不幸讓段緒言存活,他自要趁早下手,以保證萬無一失。
可他分明聽說阮青洲不識水性,那一箭也正中段緒言的心口,趕來時他更是目睹兩人雙雙縱身跳進山澗,後來尋遍關州卻只找到阮青洲一人。
既然阮青洲有本事存活,也猜到了他的意圖,那定然有所準備,所以他不信段緒言死了。
段世書飛快地想著,思緒忽而停在那年阮青洲借跳崖抓捕段緒言之時,當年阮青洲若沒把握不被溺死,怎麽敢親身涉險用落水來引段緒言跳進圈套。
段世書後知後覺,眯起雙眼:“世子早就識得水性了?當日在珵王府落進水池時還不見得,世子好一個逢場作戲啊。”
目光越發冷漠,阮青洲淡聲:“看來他府上,也不都是中書令的人,珘王對自己的親兄弟可謂是,無微不至。”
段世書再不掩飾,欣然自得道:“三弟和世子不也是情分不淺,倒是真不如外人所以為的那般不共戴天,不然我怎麽確信他一定會為了你方寸大亂,就和你為了那斷根絕種的小子方寸大亂一樣。”
齒間緊合,阮青洲凌厲視人,額角青筋浮出,段世書得逞一笑,注視著他。
“我就問你,段緒言,被你藏在了何處?”
阮青洲合唇不語,只是冷冷地看著他。段世書深歎一口氣。
“嘴咬得再緊可不是什麽好事,別忘了,在南望他是如何欺騙你的,腳下這片土地可就是他從你手中奪來的,你一個南望太子,像條狗一樣被栓著鏈子囚在他府上很光榮嗎?保他一命,你有什麽好處?為了那點……魚水之歡?”
目光往他腹下探去,段世書收回視線,歎笑:“世子若喜歡,多的是能讓你享受到的男人,何必就要他一個,等從這裡出去,天高海闊任你選擇。”
他傾身靠近阮青洲,壓聲道:“只要你告訴我,他在哪兒?”
眼眸緊盯,看他雙唇微動,段世書心頭隱隱躍動,將耳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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