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芳傾沒說下去,身軀再次滑落,佟飛旭抬臂將他接起,緊緊擁入懷中,指尖無措地架住後頸,摸著頸脈。
佟飛旭深埋他頸側,發了顫。
淚過眼尾,融進血中,柳芳傾側頭與他相靠,無力合眼。
“你……有幸就將我忘了,若是不幸……”
聲音漸弱,柳芳傾平靜若熟睡那般,止了呼吸,再無聲響。佟飛旭已經忘了那日是如何離開的風顏樓,只知道在收到降書後,他剔出了柳芳傾的指骨,掛在胸前。
屍身成灰,他一路帶在身旁,自皇都奔向章州,再到關州。他馬不停蹄,麻木地見過遍地哀鴻,至今日望向晚霞那刻,卻忽然很想帶一人來看。
四方院牆之外的傍晚,是廣闊天地間鋪出的一片紫紅,他走出幾步,手臂攬來山風,卻覺得虛空。
胸口後知後覺地感到壓抑,積蓄的熱淚堵在其間,忽而痛至迸裂。
他想到,柳芳傾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時紅霞漫天,跪地的一具身軀似被剝奪了什麽,段緒言看他緊捂胸口一言不發,哭得像個啞巴。
段緒言仿佛看到了將要失去阮青洲時的自己。比佟飛旭更不幸的是,他還不明不白地失去了柳芳傾,到無可挽回時,才知道真相。
他什麽都沒再和阮青洲說,也不能再說,壓製的痛苦和消沉內化成狂躁和不安,讓他瘋癲一般要尋到安慰。
他只剩阮青洲了。
急於發泄的悲痛內化成肢體相觸的欲望,擁抱不夠,他自觸摸間順腿撫上,推高了阮青洲的衣擺,卻再被惹起欲火,自胸膛吻上了脖頸。
湯藥的苦味沒過舌根,他在深吻中俯身壓下,融進阮青洲的體溫。
“青洲,求你,愛我。”段緒言在夜中沉聲索求,至交纏相融時與他胸口相抵。
熱汗沿胸廓沾濕兩人的肌膚,在起伏間蹭開,段緒言吻過阮青洲遍身,輕柔地固定著他的傷臂,配合他的喘息遞送著快意。
阮青洲淌了半身熱汗,陷進被褥時將臉埋在他的臂彎。脊背被掌中細繭擦蹭出麻意,阮青洲仰脖呼吸,貼近他的鼻尖。
段緒言低頭吻上他的肩背、脖頸,扶過他的側臉,張唇吮進軟舌。濕濡的愛意在舌尖處勾連,心跳已在耳邊劇烈難平,段緒言珍愛地摩挲他的肩頭,自後摟上,把人納進懷中。
阮青洲睜眼靜望近乎殘廢的右手,許久沒動過。段緒言順小臂撫上,緩慢地摸上腕骨,極輕極柔。
“他的報應,不會太晚。”目光冷下幾陣,段緒言不疾不徐地帶過一句,手間耐心細致,替他撫平痛意。
阮青洲緩緩眨了眼眸,輕聲問:“北朔帝沒問過什麽嗎?”
聽他提起段承,段緒言稍稍停頓,掩過不高的情緒。
“沒有。當初段世書以救我為由傷了一臂,旁人都以為他重情重義,陛下也不例外。我遇刺一事暫無憑據,與他又皆是儲位相爭的人選,此時若到禦前言說,空口無憑,更容易被人反咬一口。”
聽他忽而改口不稱“父帝”,阮青洲留心,卻聽段緒言繼續道:“但傳開戴家之事的人,應當不是他。”
阮青洲微微抬眸,指尖蜷動,被他壓身抱來,連同指節也攏進掌中。
段緒言說:“我派人徹查過,關州無人拓印過類似文書,那時段世書也遠在皇城,況且一封加蓋禦印的手書於北朔人而言,也難偽造,所以我想,傳出此事的,就是南望人了。”
——
“南望。”
一杯清酒微晃,幽深地牢僅一盞燭火微弱,那人抬杯輕笑,便聽鎖鏈拖響,一人雙手蒙頭,懼怕地蜷在牆角。
“和安侯起兵南望西側,一舉奪下息州,現起義兵日益壯大,有向南北兩側包圍皇都的態勢,”張遙停頓飲酒,品著余味,“義父,您要和這座破城共存亡嗎?”
杯盞輕放,粱奉猛一轉頭,被剜瞎的雙眼結了層厚厚的翳,藏在亂發之後可怖又惡心。他看不見人,聽聲警惕地避著,雙手便攀過濕臭的地面,帶著僅剩半條腿的身子拖過地面,剌出鐵鏈刺響。
張遙將他囚在府中的地牢裡,對他動了極刑,剜了眼也剁了腿,僅留他一雙耳朵辨聲,看他懼怕得抱頭鼠竄時,最是覺得痛快,可見得多了,便也沒了意趣。
張遙停步,冷漠乏味地看著他,說道:“即便惡心透了你,還是多謝義父當年交代出了東廠舊部的下落,我左尋右找,終於尋見一人用以保命才藏起的手書,阮譽之親筆書寫,加蓋禦印,很有用處。先自佟飛旭眼底傳至戴赫手中,再往關州送去,傳遍北朔,雖沒我當初所想的有趣,但總算是促成了今日的局面,若是來日戴赫成了新帝,我也算他的開國功臣了,義父,比起你,我可是有作為多了。”
言罷,張遙發笑,卻似陰晴不定,忽而冷臉止了聲。他輕蔑眯眼:“可惜哥哥他,什麽都沒看到。”
目光漠然至冷血,其間曾經有過一次的慌亂,就是在奉旨親自監斬劉客從的那日。
東宮宮人賜死時,劉客從下獄,此前他千方百計與張遙撇清關系,為他洗脫前塵與粱奉的所有關聯,送他入宮進了十二監。
張遙確實足夠聰明,很快攀上了司禮監的秉筆之位,卻親眼見劉客從被人押進刑部大牢,受盡刑訊。
劉客從已然接受死亡,只要張遙替他報仇,不計代價。張遙向來對他言聽計從,本以為自己能和劉客從一樣,坦然接受刑場上的斬殺,卻在刀鋒落下的前一瞬失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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