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沉默。
謝存弈出聲轉過話頭:“關州割讓後,原關州營撤回章州,軍符暫時交由晟王一人掌管,我只怕開戰一事陛下還不知曉,驛使今日能到皇都了嗎?”
“能了。”
第94章 南望
一份軍報揚面而來,落地時“關州”二字赫然在目。阮泊文跪地垂目不動,開口道:“兒臣——”
一掌揮過面頰,泛起麻意,阮泊文卻是神色不驚,阮譽之見那模樣更是惱火,仰頭捂面嗤笑。
“阮泊文,你真是朕的好兒子……私自出兵開戰,罔顧將士百姓,無謂生靈塗炭百業蕭條,更不在意同胞兄弟的生死存歿!是朕給你的底氣,是朕允你這麽做的嗎!”
阮泊文正身端跪,拜下身去:“此戰不可免,兒臣不悔,願受父帝責罰。”
“責罰,”阮譽之闔眸平複,“輕描淡寫一句責罰,你覺得自己這具血肉之軀能抵過多少條人命?阮泊文,朕以為經歷過時疫,你好歹能通達些人情冷暖。太子當日為你處置流民一事參奏,其中是真是假,你當朕什麽都不知嗎,朕未予你責罰,不代表能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胡作非為!此戰縱不可免,也定然要免,必然要免,南望如何水深火熱,你坐高位俯瞰,當真就能作壁上觀,你要挑起一場戰事輕而易舉,但百姓怨聲載道,國破山亡就是你能擔起的責任嗎!”
阮泊文反駁:“各國之間從來都是畏強欺弱,此次北朔主動求和,卻以十億兩贖金辱我南望,中途又忽而變卦,僅需減免路州口岸關稅,這不是北朔在退而求次,而是為了日後能往南望傾銷貨物,步步侵蝕南望經世濟民的命脈,有這一次的妥協,往後就只會有更多。”
“那朕問你,我們該當如何?在他們手中的是南望將士、南望子民,甚至還有朕的兒子、你的兄長!南望如今已是八方風雨,要與北朔對抗,至多就是玉石俱焚,”阮譽之手持奏本狠狠抵著他的肩頭,“你願意拿祖輩的山河相搏,但朕不能!”
阮泊文巋然不動,道:“縱是如此,南望受此屈辱,父帝您覺得能忍,那麽戰俘死在關州總還是北朔人所為,雙方分明談和,為何生變?因為北朔欲以千百戰俘的性命向天下昭示對南望的鄙夷不屑,南望曾凌駕北朔之上二十載,兒臣自生來便只見南望繁榮昌盛,北朔曾有多落魄,今日便會有多狂妄,這一戰是他們挑釁在先,南望若是不抓住先機以示國威,他們也必定會想方設法引戰,父帝,我們不能示弱,沒有選擇。”
阮譽之無奈冷笑:“好,就算如你所言,戰俘之死,南望可以問責、可以聲討,開戰也並非就是刻不容緩,你考慮過還在北朔人手中的太子嗎?”
“太子……”眼眸心虛垂下,阮泊文握緊雙拳,“兒臣原以為謝國公和三哥身在關州,就能及時將太子救回,如今看來,是兒臣考慮欠妥了。”
阮譽之搖頭失笑,退步喃喃道:“太子,太子……那是你二哥!”
一腳往他肩頭踹去,阮譽之怒道:“青洲為南望安定遠赴北朔受盡屈辱,你卻要朕親眼目睹禍起蕭牆!儲君之位於你而言就這麽重要嗎,以至於迫不及待地要借北朔之手對他趕盡殺絕,阮泊文,你若不是朕的骨肉,朕今日!定然親手斬了你!”
肩頭還余痛意,阮泊文扶地緊扣十指,緩緩跪正。
“父帝要斬,何需考慮我的身份。在父帝眼中,有過我這個兒子嗎。”
阮譽之看來,阮泊文面露苦笑,冷聲道:“阮青洲一個心慈手軟的懦夫,你奉若至寶,可論文我能望其項背,論武他卻是遜我一籌,我到底差在何處?父帝能在見到甜橘時想到他,特意囑咐使臣送去北朔,能在夏日嘗到酸梅湯時念及他,在東宮重栽桃林,可還知曉我的喜好和口味,可會在我遠赴各州協理稅務時想過我的冷暖!”
“朕可有想過你?”
阮譽之痛心直視,蹲身道:“你說朕可有想過你?朕曾為了護你,拉青洲替你背罪,掩下你殘殺生民的事實,而青洲從頭至尾知曉一切,卻為了你忍受栽贓和冤屈,禁足東宮數月!你促成今日這場亂局,私心雜念佔據幾成朕不會多言,但即日起朕會自你手中收回軍符,晟王府也做好一切準備,竭力承擔我軍戰事所需。還有,青洲若有萬一,朕絕對不會原諒你。”
——
南山,空盞靜置桌面,人走後馬聲漸遠。
柳芳傾合眼靜躺榻上,聽佟飛旭繞過屏風,挑起他頰邊耷下的幾綹發絲攏到耳後,指間還帶著梨花釀的味道。
“開戰了。”柳芳傾說。
“嗯。”
“尉侍衛要去關州尋阮青洲,你呢,”柳芳傾緩緩抬眼,“也要走了嗎?”
驚蟄後天氣轉暖,柳芳傾面色看著紅潤了些,連著雙耳都能摸見暖意了。佟飛旭挪指夠向他的耳痕,揉了揉。
“晚些。”
“禦旨不是下達了?皇都急調兵馬至章州等待支援,錦衣衛也要湊人頭,所以要你回皇都複命,”柳芳傾挪臉靠向他的身側,露出些依賴的姿態,“我可以在這兒等你回來。”
原以為他服藥睡得沉,佟飛旭便帶尉升入門,兩人僅隔著一道屏風議事,不承想都讓柳芳傾聽了去。
佟飛旭手間一頓,看向他:“方才沒睡?”
“睡了,”柳芳傾輕笑,“裝的。”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