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段緒言蜷身緊靠過去,深埋進他的味道裡,“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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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越濃,桌前一盞燈火都要燃熄,段緒言枕他腿上入了睡。
阮青洲撫過他的眉眼,靜靜看著。當年在雪地裡孱弱求救的一隻小狼犬,用利齒咬痛過他,如今長得健碩,偎在身旁時依稀還有幾分從前的模樣。
廊下腳步踩風而來,人影移至門邊,叩了幾聲。
“主子,前往南望路州渡口通商的貨隊已回,我們的人隨隊趕回,方才在關州驛站落腳便傳信過來,說是已探聽到柳公子和北朔其余細作的下落。當年關州停戰,柳公子帶風顏樓眾人至路州,卻受南望錦衣衛指揮使佟飛旭追緝,只聽那日錦衣衛離開後,渡口血染江岸,南望百姓傳言北朔細作均已沉屍江中,其余的再無所知。”
不聽應答,鐵風似有所覺,正想叩門,裡屋卻已來人,敞門時一道暖風漫了面。
阮青洲輕步行出,放低了聲量:“當年北朔細作沉屍江河,唯柳芳傾一人存活,後來柳芳傾在被押回皇都途中脫逃,佟飛旭獨攬失責之罪,至今仍在找他下落,只是怕百姓惶恐,南望帝下令封口,此事只有少數人知曉。待他醒來,你再如實上報一遍吧。”
鐵風注視片刻,挪眼朝裡看去,段緒言披衣枕在軟墊上,睡得正沉,待他回眸時,阮青洲恰朝身側行過,帶起的既是清淡桃香,也是段緒言凜冽的味道。
鐵風恭敬讓步,在那人停在身側時生了悸動。他膽怯。
“護腕綁帶松了,系繩磨損嚴重,早些換了吧。”阮青洲只是淡淡瞥過他的手腕,抬步行遠,一輪高月似也落進清水中,伸手可觸。
鐵風自覺雙手髒劣,不願去碰,隻遠遠喚道:“阮公子。”
阮青洲停步微微側首。
鐵風直視那背影,輕笑:“多謝。”
——
月是一抹淺淡的澄黃,清晨時便已褪淨。清戊寺前僧人提帚清掃,瀟瀟枯葉中,鍾聲長伴朝暉升起,幾陣厚沉綿長,喚得山林鳥鳴,撲翅飛過南山深林的一處宅院。
寒霜浸窗,似是蒙起一片霧白,屋內忽而一手抓覆窗台,指間濕汗留出幾道水痕。
柳芳傾在一陣打顫裡被托起壓進被中,佟飛旭往他腿上狠摑一掌,恨似的揉起皮肉,留下深紅的印。
最後一個吻也並不綿柔,柳芳傾被掐脖險些斷了呼吸,身上那人咬疼了他的舌,要他求饒著吻回去。
柳芳傾很不喜悅,還是順著他的意,和他一起墮落在了瘋癲裡。
自路州追來起,佟飛旭騙過了阮譽之,一直將他囚在南山。
再見即是仇敵,那日佟飛旭來時,血已染過江面,只剩柳芳傾一人獨守江岸。風定天清,僅那一片死寂的紅,柳芳傾說所有人都死在了這裡。
自刎、投河,屍身會隨船運回北朔,待魂歸故土,使命才算終結。因為細作扎根於異國他鄉,為了防止有人反戈,他們在來到南望起,就只有這一個下場。
血腥浸透江風,柳芳傾在那片醒目的紅中格外冷靜。他抽劍逼迫佟飛旭出手,在刀尖抵向胸口的那刻徒手握住了刀背,要往心口刺進,偏是佟飛旭及時轉開刀鋒,刀尖才隻往他右肋扎入。
柳芳傾愣住片刻,掌心血水鮮紅。
他歎笑:“你應當早就想殺我才對,為什麽不敢?”
佟飛旭一言不發,見柳芳傾手間緊覆刀身,腳下朝他行進,刀身再往胸口扎進一寸。
“錦衣衛忽來風顏樓搜尋采花賊的那日,是因你尋到了高府管事,他提及布防圖失竊時賊人的身貌,你懷疑風顏樓,卻沒在樓中尋到與管事描述相似之人,才與我坦白了白薇的身份吧。你為什麽沒尋到?”
柳芳傾低眸嗤笑:“因為那人是我啊。指揮使大人,是我,讓梁奉有機會陷害戴千玨,讓關州陷入戰火,才會害你在戰場身受重傷,害得白薇家破人亡。所以佟飛旭,你要親眼看著,看我死在你面前。”
指節攥白,柳芳傾慢慢抬起雙眼,誘他誅殺。
佟飛旭冷漠直視,五指愈漸緊收,猛地抽回刀身。柳芳傾被抽刀力道帶著往前傾倒,佟飛旭扶肩將人接住,抬掌按上了他胸口的刀傷。
力道漸重,血水堵在其間,往指縫溢出。
佟飛旭說:“你求死,就別想如願。”
似夢一場,胸前刀傷僅留了一道疤痕,遮進衣中。眼下熱氣漸散,陽光正好,柳芳傾伸手夠著窗側暖光,腕上幾道自殘的傷痕交錯,觸目驚心。
佟飛旭替他拉過袖口遮起,抱人進院,坐上了藤椅。
椅上鋪了層裘皮,柳芳傾搭手懶靠上方,側臉埋進絨毛裡,悠悠地抬起右腿踩他膝上。
“指揮使挑斷的腳筋,疼了。”
第90章 今昔
左腳軟塌塌地靠在椅上,至今未能下地,連著右腳踩動時都綿軟無力,可一見佟飛旭仍是不動聲色,柳芳傾偏就較勁地蹬了一腳。
佟飛旭沉默抵回,端粥喂到他唇邊。
“張嘴。”
柳芳傾冷下神色,抿唇避開,蹙了蹙眉:“我說了,我疼。”
佟飛旭不以為意,兩指掐正他的臉:“自己作的孽,忍著。”
作孽。
柳芳傾失笑。他是作孽,分明早就知道自己必死無疑,還偏生招惹來風花雪月,如今用盡一切方式自毀,卻都砸在佟飛旭這團棉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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