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飛旭平日閑暇時做的一把躺椅,雖然也算寬敞,躺著兩個大男人還是稍顯擁擠,可柳芳傾靠他懷中,倒覺得比獨獨曬著太陽要暖些。
先前佟飛旭每每見過尉升,總會獨坐許久,今日卻是反常,竟讓他覺出了幾絲依賴。
“多久沒回皇都了?”柳芳傾問,“指揮使自甘墮落,這麽與我廝混著,何時是頭,這就什麽都不管了?”
聲音埋在衣間聽著發悶,佟飛旭合眼半晌,隻問他:“還疼嗎?新到的止疼藥,要不要用?”
心頭短暫顫動,柳芳傾沒答,耷著條廢腿,疲憊地挪臉蹭進他頸間取暖。
“你不恨我?”柳芳傾累得拖著聲,“佟飛旭,關州死了這麽多人,你為什麽不恨我?”
佟飛旭沉默良久,掌心徐徐靠上,順過他的脊背。
“往後南望會死更多人,他們也一樣會恨我袖手旁觀。”
“可我和你不一樣,”柳芳傾說,“他們理所當然地恨我,北朔人嘲我苟活,南望人咒我慘死,往後……白薇也不會例外。”
“她不會。”
柳芳傾怔然,感知後背那手慢慢放緩,將他摟緊。
“下令滅門的不是梁奉。沒有布防圖失竊,戴家也難逃一死,所以不是你。”佟飛旭停頓,垂首靠向他的頭頂。
“柳芳傾,不是你。”
——
蕭蕭長風朝北卷過,南北談議失敗的消息隨風越過關州遍野。
近來段緒言不常在府邸,阮青洲白日閑步庭中,自也無人拘束,只在往一處偏院靠近時被人攔過。
“院中住的是王爺收養的小公子。小公子來時便得了癔症,不曾開口言話,又怕生人,所以王爺特意吩咐不讓旁人靠近,世子見諒。”
心有疑慮,但阮青洲懂得分寸,也不多問,平日自是未再踏足那處,偶爾來了郎中看診,替他把過脈後,便會隨下人往偏院去一趟,李之見此倒是好奇,但旁人口中嚴實,他旁敲側擊也沒問出些什麽。
這日天晴,阮青洲午後坐在庭中剝橘,扯下的橘絡苦澀,擺在盤邊。橙黃橘瓣果肉飽滿,俱是段緒言從南望使臣那處收來帶回的,阮青洲先前在北朔吃著寒食粗糧,弄壞了腸胃,不能多吃,段緒言便在每日看他時,才往他這裡捎來一個。
南望的甜橘自是北朔嘗不到的,阮青洲未曾剝開,幾日過去,便存下了好幾個。眼下李之領來了果盤,阮青洲便自剝好的橘瓣中勻出一碗遞給他,余下的都擺進了盤中。
李之捧著手中那碗美滋滋地嘗著,笑道:“主子是剝給王爺吃的吧,王爺帶給主子,主子又攢著給王爺,不過外頭臨時又有了事,王爺不能早些回來,倒是李之饞嘴又有福,就先自主子手中沾點甜了。”
阮青洲回之一笑,收起桌面橘絡:“剝得早了些,先將果盤存著吧。”
“是,”李之嚼著橘瓣,邊端著果盤,邊絮絮念道,“說到談議那事,今日王爺定是為此才忙的,說是禮部尚書分明擬好了文書,中書令偏要南望另付贖金,謝國公不應,這才沒能談成。”
阮青洲蹙眉:“贖金?”
“嗯,好似要了十億兩呢,可不是獅子大開口嗎,中書令也真是——”
李之將果盤放進食盒,阮青洲才正看著,晴日下卻是聽得幾絲微妙的窸窣聲響,他側首冷視,猛然一箭自牆外貫破林葉。
阮青洲即刻扶肩將人推開,那箭擦著李之後領直直扎進了廊柱,微微震響。
李之驚魂未定,駭然看去,那旁箭尾還在震顫,箭頭深入廊柱幾寸,正釘著一張字條,他一摸後頸,還記著方才那陣涼意,手都顫了幾分。
第91章 李之
關州布政司,段緒言徐徐展開一卷紙張,指尖默然緊攥。
鐵風在旁解釋道:“今早這些紙張便在關州城內傳開,不知源於何處,上方所述的是當年南望帝忌憚戴家在關州的聲勢和名望,遂在戴千玨自刎之後順水推舟,派人帶東廠信物偽裝成梁奉部下,到關州屠殺了戴家滿門。”
段緒言問:“可有證據?”
“聽聞是有南望帝親蓋禦印的一封手書,但不知下落,現下百姓對此議論紛紛,關州又多的是當年受過戴千玨照拂的百姓,更對南望憤憤不平,恐會影響此次談議。”
段緒言沉眸冷聲,收紙遞回:“先截住消息,查清來源,不能傳至王府讓世子知曉。”
“報!”家仆跨階跑來,當即行禮,“王爺,世子方才策馬出府,正往南望使臣館的方向去了!”
——
“駕——”
馬鬃破風揚動,段緒言追逐落日而去。手中攥出一道深紅,他於曠野中疾馳,獨獨記著一個身影,如清風掃過掌心,叫人患得患失。
阮青洲私自去了使臣館,重則被人汙蔑通敵,輕則道他不安本分,若傳入段承耳中,避不過責罰。段承罰不得阮青洲吃受皮肉之苦,卻能叫他提前遣返皇城,羈押在別處。
他害怕阮青洲離開視野,更怕阮青洲再見故人,一心隻想回到南望。
段緒言眉眼陰沉,揮鞭下去,抽痛馬臀。霎時嘶鳴回響,馬蹄蹬上山坡,一輪夕陽自天際淡退,映得遠方孤樹下的身影虛幻泛光。
白衣浮起一層淡紅的霞,阮青洲在風中回首,碎發撩動卷上細頸。
段緒言扯繩愈漸停馬,與他對望。靜默中,手中文書隨風一展,露出赤紅的禦印,段緒言了然,攥拳下馬,朝人走近,見那雙淡漠的眼眸一圈紅跡,再不見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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