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世界正常運轉。
不會有人發現自己丟失了一秒鍾的記憶。
但是在這一秒鍾裡,水流凝固,金魚發了瘋,酒館中的啤酒龍頭突然堵塞,熱火朝天的議論聲全部停了下來,窗外有兩個醉漢在打架,這一秒他們的拳頭都變得遲緩,世界死寂。
老板娘滑過一頁報紙。
一秒鍾過。
門外的客人走了進來,世界重新變得喧嘩,聊天的人繼續之前的話題,“誒,剛剛說到哪兒了?”
“不是二十層,說那個姓趙……什麽來著?醫生?”
“醫生?什麽醫生?”
“姓趙的?誰啊?”
“不對啊,二十層哪有醫生?”有人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喝多了吧?姓趙?姓你爹還差不多!”
話題很快翻篇,一切如水過無痕。只有老板娘放下報紙,將牆上的表取下來,往前調了一秒鍾。
接著老板娘看向剛剛進門的客人,“輪回又開始了?”
“尚未,他們剛剛啟動了神像,量子磁場會消除相關人員的記憶,這只是前期準備工作。”來人道,“這次鬧的動靜太大,他們肯定會仔細檢查,下一次輪回不會開始的這麽快。”
“這麽說還有時間。”老板娘取下眼鏡,“要不要喝一杯再走?”
來人笑了笑,“那就喝一杯吧,要破冰船,再來一盒萬寶路。”
“煙是給院長帶去的?”
“當然,要面對接下來發生的事,他肯定需要煙,”
破冰船是一款很經典的雞尾酒,分別需要龍舌蘭、君度酒、葡萄柚和紅石榴糖漿,然而老板娘卻拿出了威士忌和甜味美思,將苦精加入預調杯中。
來人愣了愣,“這是什麽酒?”
老板娘又兌入金巴利,加冰,橙皮在空中擰出氣霧。
“這是‘花花公子’。”
很多很多年前,過往尚未被深重冰層密封,故友們也曾在春日中飲酒,那時他是真正的青年,一副花花公子做派,隊伍裡好像誰都跟他有一腿,看起來又仿佛十分的清白。
“副院長,您跟院長是老朋友,這次應該帶著舊日面容去見他。”
老板娘將酒杯推到對方面前,念出他的名字。
“刁禪。”
趙沒有躺在空曠而巨大的房間中。
他躺在地上,四肢攤開,窗外的街道上亮著無數盞水銀燈,影子拉得很長。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的門突然滑向兩側,有人走了進來。對方似乎尚未適應黑暗,說了一聲:“燈。”
聲控燈毫無反應。
“別喊了錢哥。”趙沒有躺在地上,沒有動,“這實驗室的防火牆真的不怎麽樣,多少年了,怎麽用的還是當年的老系統。”
來人腳步一頓,許久,才不確定地說了一句:“……趙沒有?”
“誒,是我,趙沒有。”趙沒有道,“是不是你們的實驗過程出問題了?我覺得我大概不應該突然在培養罐中醒過來。”
錢多多正要走向他,聽到躺在地上的趙沒有突然又說了一句:“這殘暴的歡愉,必將以殘暴結束。”
錢多多停住了腳步。
“錢哥,自始至終,你是不是只有一個?”
“……是。”錢多多沒有否認,“自始至終,我只有一個,從當年的古都開始,我就一直是我。”
“那我呢?”趙沒有喃喃道。
在這麽多場輪回,或者說實驗中,我又是什麽?
他說完這句話,突然站起身,提高聲音道:“燈。”
實驗室中的感應系統應聲運行,頓時房間大亮,方才趙沒有在操控台上入侵了這間實驗室的操控權限,因此外部無法察覺這裡發生了什麽。入侵並不容易,需要很高的專業素養,無論是燈籠街黑醫趙沒有、還是三十三層精神病院急診科大夫趙沒有,都做不到這樣的事。
但如果是古都研究院院長趙沒有,便輕而易舉。
“錢哥。”他轉過身,看向錢多多。
“在你眼裡,我究竟是什麽?”
他們房間中遙遙對視,地板是一面巨大的玻璃,趙沒有之前使用操控台,讓他醒來時身處的那座培養罐沉入地下。
地板是透明的。
此時燈光大亮,他們能清楚地看到地板之下。
地下是一個更大的空間,足有這間實驗室的數倍,空間高而深,像古老的圖書館,巨大的書架上擺放著從古至今的無數傑作。
但這並不是一間圖書館,高大的架子上擺放的也不是書籍,而是無數密密麻麻的培養罐。
每一個罐子裡,都泡著一個沉睡的軀體。
他們全部長著趙沒有的臉。
第41章 佛說
趙沒有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麽心情。
此時理應有種嚎啕大哭的衝動,他並不忌諱眼淚,這種生理性液體除了被人為賦予的象征性意義之外,更多的是利於身心健康。此時他們腳下浸泡著成千上萬個趙沒有,他有成千上萬雙眼睛和口舌,但他無法流淚,甚至無法訴說。
許久,錢多多先開了口:“你知道了多少?”
“這就是問題所在,錢哥。”趙沒有苦笑了一下,他竟然笑了一下,“謎團和真相都太多了,我自己都無法判斷自己得知了多少。”
玻璃板下,無數的培養罐構成一座人體森林。這場實驗,這場瘋狂至極的遊戲,這場幻覺,這場跳樓,他從無數幻覺與假相堆砌成的高樓上一躍而下,每一個窗口都是一個陳年的謊言,而如今跳樓的人幾乎都要失去了求死的欲望,竟然還沒有摔死嗎?還沒有落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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