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派對?”趙沒有問。
“看來你的文學學的也不怎麽樣。”
“這又關文學哪門子事兒了?”
台柱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指著碼頭遠處,淺水灣對面的一點綠光。
“這是蓋茨比的派對。”
趙沒有在記憶裡扒拉了一會兒,“我好像聽過這本書,但是沒看過。”
台柱在控制盤上調了一下旋鈕,切換廣播頻道,片刻後車載音響中傳出一陣深沉的男中音——
“在我還年少稚嫩時,父親便給了我一個忠告,至今縈繞在我的腦海……”*
他們順著海邊公路往前開,路過好萊塢山,日落大道兩側豎滿電影廣告牌,卓別林在夜幕中露出神秘微笑,這是20世紀的30年代,好萊塢的黃金時代。不久之後彩色電視出現,傑克凱魯亞克駕駛卡車呼嘯著碾過66號公路,垮掉派詩人在格林威治村舉辦音樂會,時間來到1961年,加加林進入太空。出租車駛出隧道,地平線遠處有烈焰騰空而起,咆哮著衝向群星之間。
“那是阿波羅11號。”台柱道:“1969年7月16日,人類首次登上月球。”
這是人類探索太空的黃金紀元,“太空熱”將持續數年之久,大衛·鮑伊為自己塗抹紅色顏料,穿上高跟鞋和絲綢禮服,扮演雌雄同體的外星生物齊格星辰,吉他手在酒吧中砸琴,唱片公司與電台合作,廣播中傳來貓王、披頭士、滾石、齊柏林飛艇和甲殼蟲樂隊……這同樣是搖滾樂的鎏金歲月。
車窗外的風景飛馳而過,從鄉村到平原,從平原到荒漠,再從荒漠到都市,他們路過一個又一個黃金年代。時空在這裡失去了約束力,仿佛掉進兔子洞,或許後備箱裡還飼養著某種蜘蛛狀的高維生物,可是那又如何?出租車駛過一家收費站,可口可樂公司的自動販賣機閃閃發光。
他們進入城市大橋,泡沫般的光影在四周浮動,街道兩側的大樓掛滿了廣告牌,有如彩色編碼溶解在夜幕之中。黑色轎車上走出塗著白臉的藝伎,她穿著絢爛的和服,在歌舞伎劇場前微微躬身。
“這裡是1980年的日本銀座。”台柱道:“著名的泡沫經濟繁榮期。”
又是一個好年景。
出租車拐進一條窄巷,大排檔的香氣爆開,趙沒有發現路邊的廣告牌變成了繁體字,飛機低空壓過高樓,電線杆縱橫交錯。美發廊裡滿是顧客,女人坐在半球形的燙發機中,旋轉燈牌在玻璃窗上投出紅藍光影,年輕人圍在迪斯科舞廳中看電視,武俠片剛剛結束,片尾曲唱著一首粵語歌。
台柱將鈔票遞出車窗,接過兩碗炒面,“這是90年代的香港。”
炒面裝在白色的泡沫餐盒裡,趙沒有掰開一次性筷子,“不下車轉轉?”
“今天主要是帶你熟悉流程,以後再來可以慢慢逛。”台柱對出租車司機道:“先生,走西直門橋,進二環。”
出租車在朱紅大門前停下,宮牆巍峨,長安街對面是世界最大的廣場。台柱狼吞虎咽地將炒面吃完,開門下車,“到了。”他敲了敲後座車窗,“下車。”
趙沒有推開車門,先被乾澀北風拍了一臉,三十三層區常年陰涼,他鮮少感受到這種冷刀烈酒般的寒意,“這是什麽地方?”
“21世紀,北京。”台柱看著眼前恢弘的宮殿群,“今夜是故宮的第一場雪。”
他們走上角樓,深紅宮牆在雪中蔓延,牆外是燈火輝煌的都市,牆內是寂靜龐然的宮城,趙沒有掏出一根煙,想了想又放回口袋,“真是個好時代。”
“你今天看見的都是好時代。”
“我應該回去看一下19世紀到21世紀的歷史了。”趙沒有有些感慨。
“文盲。”台柱瞥他一眼,“以防你不知道,人類最初的兩次世界大戰都是在20世紀爆發的。”
趙沒有一頓。
“這也是人類文明逐漸失控的兩百年。”台柱道:“從第一次工業革命到第三次科技革命,經過20世紀的萌芽,21世紀的孕育,人類文明在22世紀抵達巔峰——至於後面發生了什麽,雖然大都會中沒有保存這段時間的歷史,但你應該聽說過獵戶座戰爭。”
趙沒有看了一會兒遠處的雪,道:“但我還是覺得這是個好時代。”
這是依然能仰望星空的時代,宇航員在空間站中演奏薩克斯管,有那麽多的黃金歲月可供追憶,人們在電子夢境中搭建賽博未來。恢弘的宮牆尚未倒塌,山脈與湖泊尚未成為全息影像中的一抹群青,羅馬尚未沉沒,詩人尚未滅絕,人們在想要跳舞的夜晚便可跳舞,蒙娜麗莎的真跡依然保管在毀於大火前的盧浮宮中。
“我想到一個論點。”趙沒有突然道:“是不是過去的歲月都可以被稱作黃金年代?”
台柱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
所有百無聊賴的現在都會成為流光溢彩的過去,而過去,也曾經是一個被夢境狂想的未來。
台柱不知從哪裡掏出一隻臉譜,扣在頭上擺開架勢,天地間白雪紛飛,老生在城牆頭悠悠開口,唱出一段四平調:“孤忙將木馬一聲震,喚出遞茶送酒的人——”
這是《遊龍戲鳳》中正德帝與鳳姐的對台,通常由生旦對唱,此時台柱分飾兩角,先以老生唱腔起四平調,隨即又是一段嬌俏旦嗓的西皮流水:“月兒彎彎照天下,問聲軍爺你哪裡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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