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多因用溫柔的聲音問歐律司怎麽了。當然歐律司不知道什麽是溫柔,他聽到的從來都是辱罵呵斥苛責,他只是覺得艾多因的聲音好聽得不像是現實的聲音,只有夢裡或者天上才該有。甚至天上的聲音可能都沒這麽好,得是天上的天上。
艾多因的表情不帶惡意,不因為極度的厭惡、恐懼、輕蔑、不耐煩而扭曲,清澈的眼睛裡倒映著歐律司。歐律司的眼睛不太好,但這樣的距離也能讓他看到艾多因微微翕動的睫毛,和冒出天籟之音的嘴唇。
……好美。
原來世界上還有這麽美的東西。
這是歐律司第一次感覺到美,也是第一次知道存在美,即使他不知道美的概念。
從此以後,他眼中所有的美都無法繞開艾多因。
艾多因是他的啟蒙。
當然,此時此刻的歐律司不會想到這些,他產生的心靈震撼也無法被他描述出來。
一切的感覺都如此陌生 ,歐律司不知道怎麽處理,卻明白自己想要留住這些美好 。
鬼使神差地,歐律司問了艾多因的名字,而艾多因不僅回答了,還要和歐律司握手。
歐律司看向那根手指,就是這隻手指帶給他那種夢幻般的享受……這隻手指很乾淨,很白,和他的完全不一樣,很漂亮,好像會發光。
真的要觸碰嗎?
歐律司聽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
他最終還是伸手握住了,因為他實在無法抗拒。
那個感覺對於歐律司來說實在是太過美好,遠遠超出他的認知范圍。
他只能想到一個描述。
——神。
那之後,歐律司開始和艾多因生活在一起。
艾多因帶給歐律司的全部都是積極的感受:他給歐律司美味的食物、暖和的衣服、舒適的被窩、細致的關心、溫柔的鼓勵、耐心的教導和許多許多他說不完的東西。艾多因對待歐律司就像是對待一隻普通的魔族,歐律司可以自由吃飯睡覺看書玩耍,甚至可以鬧脾氣,雖然他從來沒有鬧過。
這些事艾多因做起來那麽理所當然,歐律司卻明白這不是理所當然。
在艾多因的幫助下,歐律司眼中的世界終於變成了可以認識的東西。天是天,地是地,自己是自己……歐律司第一次體會到不疼痛的感覺,第一次大腦清醒,能夠發呆,能夠認識世界,能夠想思考,甚至有條件去發展自己。
艾多因很耐心地告訴歐律司什麽是好的,什麽是壞的,什麽是正確的,什麽是錯誤的。偶爾歐律司做錯了事,艾多因也會告訴歐律司錯在哪裡,以及這種錯誤並不是只有他會犯,怎麽改正。
在艾多因的口中,歐律司和他所認知的自己完全不同——他是一個好孩子。歐律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好孩子,可是在他的心目中,艾多因的評價比那些魔的評判顯然更有分量。
——你不是什麽肮髒下賤罪惡的魔,你是歐律司。
一顆種子,悄悄地在歐律司心中生根發芽。
而且,即使不考慮那些,歐律司想維護艾多因的判斷。如果艾多因的評價是錯的,那也不是艾多因的錯,是他的錯,他該照著艾多因說的那樣長才對。還有別的魔也錯了,他們不該逆著艾多因的想法。
完全不合理,甚至有些瘋狂,但歐律司確實就是這麽想的。
艾多因讓歐律司不要用“您”來稱呼他,還說他一開始就沒把歐律司當奴隸來看待。但艾多因不明白,歐律司用您來稱呼艾多因根本和奴隸之類的沒有任何關系,他完全是發自內心——即使是“您”也完全無法表達他對艾多因的感覺,只是從眾多褻瀆的稱呼中選了一個不那麽褻瀆的而已。
就像是一個人待在安靜卻人多的藝術館裡很難開口痛罵髒話一樣,歐律司對艾多因的在意讓他完全無法接受口頭上用“你”這種隨便的稱呼,太鄙陋太低級。
當然,在心中,他不介意用任何稱呼,因為他的心是絕對地尊敬的,只是他的嘴無法表達出哪怕萬分之一,所以不得不借用這樣的方法而已。
艾多因之於歐律司,用救贖都是遠遠不夠的。
是艾多因讓歐律司有了自我,是艾多因塑造了歐律司這個存在。歐律司的一切都是艾多因給的。
歐律司打心裡乞求這樣的生活能繼續下去。
但他的心願在一件事發生以後開始轉變。
艾多因雖然很弱很好拿捏,不過也正是因為弱過頭了,真的來找麻煩的魔很少,頂多就是多收點錢。而歐律司沒被交代過購買的任務,又不管帳,對消費實在是沒概念,艾多因破財消災得爽快沒怎麽被物理上為難過,所以不懂魔情世故的他什麽都看不出來。
因此,第一次遇到艾多因被欺負的時候,歐律司非常不知所措——他潛意識裡就不覺得艾多因會和“被欺負”這種糟糕的東西聯系在一起。
但事實並不會因為歐律司的想法改變。
那時,艾多因被魔撞到摔在地上。歐律司知道那是什麽感受,對他來說不算什麽,可是一想到艾多因會有那種感受,他就覺得自己疼得受不了,一秒都受不了。
而撞到艾多因的魔,居然讓艾多因疼還不夠,還說艾多因是礙事的垃圾。
這對歐律司來說是難以置信的事。
那隻魔,他怎麽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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