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把他拖回殿裡,吊著放血的夜叉道:“我倒有些佩服你小子了。”
“你這股子狠勁,全用在自己身上了。”
“若是用在別處,何事不成?”
承華一聲不吭。
夜叉又道:“小子,你可知道,每年清明,你們可以回人世間一趟。”
承華知道。
但他從未回去過。
三年之中,他沒有收到過一張紙錢。
玉衡該是不想他的,他害怕對上那張毫無留戀,冷淡的臉。
他其實,沒有想過糾纏。
“過幾日就是四月四,我給你半個時辰,去萬坤閣中看看,更準你入他夢中。”
承華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他不想去。
夜叉道:“怨氣不散方成厲鬼,你沒有什麽話想要問他?”
有,太多了。
但問了,又能如何,無論他說什麽,玉衡都不會有任何改變,更不會選擇他。
那夜叉喝著血道:“你何止是賤,還挺傻。”
啞巴鬼夜裡被扔在夜叉殿中吊著,殿中籠閘越放越多,數不清的坤澤在殿中的哀嚎抱怨。
“若不是他,我也不會死!”
“不是說當日,北涼一室都屠盡了,為何他會留下這麽一個!”
“若不是他,北涼新王怎麽會如此怨恨坤澤!”
“該死的不是我,屠他滿族的是他啊!”
“他真該死!”
每一句詛咒和埋怨,都鑽進承華耳朵裡。
夜叉們嗤笑道:“什麽坤主,自不量力,無能至極。”
“他鬧的天翻地覆,事到如今,一事無成。”
不。
不是。
並非如此。
玉衡不見蹤跡的一年半中,哪怕收到書信,承華仍去過很多次南水,每次都被開元尊告知玉衡外出除祟,他沒有信,因為開元尊哪怕再疼愛玉衡,畢竟……
他也是乾元。
所以他曾偷偷潛入過更多次萬坤閣。
若玉衡被北涼王室所害,此處最有可疑。
他未能找到玉衡,卻在閣中見過無數張麻木的臉,無數雙空洞的眼睛,好似生死都無關緊要,可如今,籠中每一條性命,他們的怨恨,都在訴說他們對人世間的留戀。
數百年淪為畜族的坤澤,由畜及人的第一步,是玉衡做到的。
只是,自古至今成王敗寇,既已敗了,便沒有什麽青史留名,日後,再提起玉衡,無論他做了什麽,都隻配寥寥數筆。
承華看著殿中每一條悲泣怨恨的魂魄,陰鷙的想,這就是玉衡拋棄他,想要救的人麽?
他們配麽?
若玉衡入了地獄,親眼看到他們的卑劣怨憤,還會保持那顆可笑至極的悲憫之心麽?
他會後悔麽?
他為何還不下來呢?
人心如何,他的仙子何時才能親眼從神壇上下來,親眼看一看呢?
有個扎著兩條辮子的小姑娘,四五歲的年紀,眼中明亮,笑盈盈指著他問:“娘親,這個鬼,分明是男子,為何穿著紅色袍子啊……”
夜叉道:“呵,他不肯脫,不知還在做什麽夢吧。”
承華確實夜夜做夢,夢到坐在東宮的屋頂,他摸不到月亮,可月光確實曾撒在他的身上。
夢到他還活著,他同玉衡的孩子,牽著他的手,嗓音清甜叫他父親。
夜叉想起什麽,道:“大家還不知道,這就是之前的北涼太子!”
“北涼亡國,全是靠他……”
“哈哈哈……就是他喜歡上那個坤主,這身衣裳,用情極深,前幾日,還為那個坤澤說話呢……”
眾鬼嘩然。
殿中笑聲疊起,皆是譏諷嘲笑,和對北涼王族的憎恨。承華被吊在眾鬼之間,唾罵口水,都落在他的身上。
夜叉喜食怨氣血腥,此時殿中怨氣驟起,一時興起,索性把厲鬼從梁上放下來,又把殿中籠閘一個個打開。
“這小子嘴硬的很,事到如今,都不肯承認他是自作多情,賤到骨子裡。”
“你們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誰能讓他開口,明日我賞他第一個投胎!”
本來這個時辰,承華本該做今日的夢了,可這夜,白日未漏出的鉛水凝成冷硬的鉛塊,被開腸破肚,扯出去了。
疼痛讓他閉不上眼睛。
沒有人讓他繼續做夢。
太恨了。
坤澤對北涼王室的憎恨,深入骨髓。
這群曾經把他們當成畜生踐踏,高高在上的王室,就該魂魄被扯得七零八碎,每根鬼骨都被碾碎。
夜叉們坐在一旁嬉笑看戲,把厲鬼折磨到神形俱滅,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
那口打牙祭的血水,可沒這個有趣。
這個厲鬼,被拆的四分五裂,魂飛魄散前,那女童的母親,站的頗遠,捂住孩子的眼睛,哭泣道:“真不甘心,我們什麽都沒做錯,卻都要死,那個坤澤,殺夫戮子,卻能嫁給新王!”
“!!!”
地上的厲鬼,驟然睜開了眼睛。
他眼睛瞪得那樣大,張開了嘴,似乎是要說些什麽,可他的舌頭早在開始便被拔掉了,沒有一個夜叉阻攔。
鬼命漫長,尋個樂子罷了,其實,根本無人想聽他說話。
有人道:“他睜開眼了!”
“他不會是,死到臨頭,還想聽那個坤澤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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