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趙瑥字字落沉:“我認為所有人都不應該生孩子。沒有人能毫無保留地愛另一個人,哪怕那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人最純粹的天性就是自私,自私的人能管好自己,已經很不錯了,若還想著管別人,便是愚昧。可世人皆愚昧,都被那傳宗接代的觀念誤了,覺得不生孩子就是對不起祖宗。可生下孩子,往往又對不起孩子。”
謝九塵嘴唇半啟,但沒有說話。他見趙瑥臉色發沉,心道:“趙兄提起此事,竟如此激動,多半與他的親生爹娘有關,我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麽,也沒有資格按我的經歷來反駁他的觀點。”他拍了拍趙瑥的肩膀,隨後目視前方:“趙兄,開始了。”
耍猴兒開始了。
趙瑥瞥他一眼,收回目光。其實他沒有生氣,只是因為他的長相,不笑的時候神情頗為嚴肅,加上冷凜的聲線,結合起來便有些怒意了。
一般他這樣說話的時候,旁人都會說一聲“莫要動怒”。但不知謝九塵是沒察覺到,還是根本就不怕他,在他說完那番話之後,只是讓他看耍猴兒。
在謝九塵沒注意的時候,趙瑥嘴角一揚。
只見另一個耍猴人有節奏地敲著鑼,而兩隻猴子伴隨著鑼的節奏,一會兒向左右兩側翻筋鬥,一會兒突然抱在一起,一會兒突然背對觀眾,抬起紅通通的屁股,左右搖擺了幾下,逗得在場的觀眾都笑了起來,掌聲先後響起。
趙瑥見謝九塵看得入迷,便想故意分散他的注意力,問:“好看嗎?”
謝九塵點頭道:“我上一次看耍猴兒,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趙瑥道:“你回來花溪城中,已經有一段日子了,為何從未看過?”
花溪城繁華,各種表演也是常常有的,只要謝九塵經常上街,便總能遇到。
“其實除了去書院,我不怎麽會出門。”謝九塵靜心慣了,他在家中讀書寫字,彈彈古琴,有時與父親下盤棋,有時看畢秋泉舞會劍,有時陪棉花玩上大半日,便已覺得十分有趣,沒必要再去外頭找樂趣了。
趙瑥撒謊也不眨眼睛:“那我今日剛好能碰見你,也算是有緣了。”
謝九塵道:“趙兄除了去商鋪,也會常常出門嗎?”
“去商鋪如果算上談生意的話,除了去商鋪,我也沒什麽時間出門了。”
“看來趙兄是大忙人,我是大閑人。”
“我為生計奔碌,與明燭這樣的閑雲野鶴,當然不一樣。”天地良心,趙瑥說這話的時候,還真沒有故意嘲諷的意思。
謝九塵一聽,心中不知是何感受。他沉默須臾,看耍猴兒的時候,也不怎麽認真了。很快,這一場就結束了,賣藝人拿著鐵盆,開始討錢了。他走到謝九塵那邊的時候,謝九塵掏出了一手的銅板,都放了進去。
賣藝人眼前一亮,喊“謝了”的聲音也大了許多。
楊歲華抬頭一看,便看見了謝九塵。謝九塵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也看了過去,對楊歲華點點頭。
沈家的事情已了,他們兩人實在沒啥關系。這一點頭,便是十足的禮貌了。楊歲華對謝九塵本無惡意,他也點了點頭,便別開了臉。
謝九塵道:“趙兄,我們走吧。”
趙瑥一個銅板都沒掏,他惜財如命,從不願意為這種並不實際的“眼福”付帳。他看謝九塵掏了一大把銅板出來的時候,也已經是見怪不怪。他想,果然是散財童子。
謝九塵看到他的眼神,道:“趙兄是不是在心裡想,我果真是個散財童子?”
趙瑥道:“如何?你能聽得見我心中的話?”
“是啊。”謝九塵開玩笑道,“聽得一清二楚。”
“於你而言,富貴是否如流水?”如流水那樣,來來往往,都隨它而去。
謝九塵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平日裡除了幫人,我不怎麽需要用到銀兩。”
他們往回走去,今日這一場閑逛,比二人想的時間都要長。
謝九塵反問道:“於趙兄而言,富貴像是什麽?”
趙瑥思索片刻:“像火。”
“像火?”
“對。富貴對我來說,是明明知道燙手,但又想牢牢抓住的東西。這樣看來,我挺像飛蛾的。”
飛蛾撲火。
謝九塵道:“但是,火也很容易滅掉。”
趙瑥道:“你說得對,我能做的,是努力不讓它滅掉。”
“哪怕燒痛了手,也要繼續抓住嗎?”
“只要我的手還在,我便會抓住。”趙瑥淡淡道,“你是否難以想象?愛錢如命之人,多半會被讀書人鄙夷。”
“確實會難以想象。但……”
“但是什麽,明燭有話直說吧。”
“但人各有志。以錢財為志向,也是一種志向,只要手段得當,我是不會鄙夷的。”
“何謂手段得當?”
“賺取銀兩的同時,並不損害他人的利益。”
“你覺得,世上會有這樣的商人嗎?”
謝九塵道:“我不知道,我隻結交了趙兄一個商人。”
趙瑥浮起一點笑容:“書上也沒有說嗎?”
“書上有的,但不一定是真實的。所以我不知道。”
“你認為,我是那樣的商人嗎?”
謝九塵犯難道:“仔細想來,其實我並不了解趙兄。”所以他並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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