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瑥微微一笑:“這倒是抬舉我了。”
謝九塵不置可否,低頭吃飯。吃火鍋的時候,他喜歡吃清淡一些的菜,因此沒動醬料,將醬料推到了趙瑥的那邊。
兩人談天說地,漸漸地,話題又落到了趙瑥的身上。謝九塵道:“其實我有一個問題,一直都很想問趙兄,但是……”
“但是什麽?”
“但是我怕……觸動到趙兄的傷心事。”
趙瑥笑了一聲,今日的他似乎格外好說話。他道:“我活到現在,已經很難有什麽事能讓我傷心了,你想問,但問無妨。我若不想說,自然不會說。”
謝九塵遲疑須臾:“我與你認識也有段時日了,從未聽你提起過爹娘。”
趙瑥手上動作一頓,隨後將牛肉放進了謝九塵的碗中,道:“你沒有問過,我就沒有提起了。既然你問了,也不是不能說……”
他的心情頗為複雜,若謝九塵不問此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主動說的。可謝九塵問了,他想給謝九塵留個好印象,不想遮遮掩掩。
趙瑥道:“我爹在我幾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我娘獨自養了我一段時間,沒錢了,日子過不下去了,便將我賣給了……別人。後來我逃了,回了我娘身邊,可她很驚慌,她讓我走。我便走了,從那以後,我就沒有見過她了。不知道她過得怎麽樣,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沒什麽好說的,就是這樣了。”
他說這些的時候,臉上是沒有什麽波瀾的。謝九塵也沒有,他很難說清楚自己的心情,趙瑥說得輕描淡寫,可這事哪有那麽容易,他那個時候還這麽小,是怎麽熬過來的?又是怎麽成為了現在的趙瑥?謝九塵不敢想象,他也不敢再問了。
他不問了,趙瑥倒也松了口氣。他實在不想說太多,那些年的往事於他而言,像是被摑打後的疼痛,裡頭藏著無數串血珠子,時隔多年,已經不疼了,可只要輕輕一擠,那些血珠還是會從心裡冒出來。不會疼,但是會流血,就是那樣的感覺。
綠蟻上來了,謝九塵先給趙瑥倒了一杯,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
趙瑥說自己酒量不好,卻飲酒如飲水,他一口氣喝了三大杯。謝九塵看他一眼,忍不住道:“趙兄慢些喝。”
“怎麽?你怕我喝光你的酒?”
趙瑥一手撐著下頜,燈籠的紅光跳動,籠了一層半明不暗的光下來,勾亮了他的輪廓,卻讓他的臉藏在黑暗中,看不清是醒是醉。趙瑥微微揚起頭,可他的眼睛是向下看的,他眼簾半垂,就著這說暗不暗的光線,盯著謝九塵。
謝九塵被那目光中的熱度燙到了,他不敢與趙瑥對視,便別開了臉,道:“這不是我一人的酒,趙兄想喝多少,都行。”
“你不怕我喝醉?”
“醉又何妨?醒又何妨?”
“我不知道。”趙瑥也挪開了目光,興許他是真的醉了,“我不知道。”
謝九塵道:“醉也無妨。我醒著,守著趙兄便是。”
“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
趙瑥道:“那我便放心喝了。”
謝九塵心想,你剛剛喝得也很放心。但他沒有說,他想著,今日是冬至,本該是一家團圓的日子,可趙瑥卻只能找到他相伴。謝九塵白日陪謝孺年,晚上陪趙瑥,完全便是兩種心境。
一壺綠蟻酒,大半都進了趙瑥的腹中。
許久沒喝酒了,趙瑥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他喝醉了,站起來走兩步,歪歪斜斜。
謝九塵無奈,連忙過去扶著趙瑥,道:“你喝醉了。”
趙瑥道:“哦,我喝醉了。”
謝九塵:“……我帶你回家。”
“回家?”趙瑥有些疑惑,“我的家在哪兒?”
“在朱雀街。”
趙瑥搖頭:“那不是我的家。”
謝九塵耐心地問:“你的家在哪兒?”
趙瑥又說不出一個答案了,他哪裡知道呢?他若是知道,也許就不用活得這麽辛苦了。
謝九塵突然執拗:“你的家在哪兒?”
“在很遠的地方。”趙瑥道,“很遠、很遠的地方。”
“有多遠?”
“比天還要遠。”
那確實很遠。謝九塵想接著問,可趙瑥又不說話了。他比謝九塵高一些,整個人栽倒謝九塵的身上,讓謝九塵有些壓力。
謝九塵不能糾結家的話題了,他道:“我帶你回房。”
趙瑥道:“好。”
別有天離謝府趙府都不近,趙瑥現在這個樣子,謝九塵怎麽帶他回去?他低歎一聲,喚來小廝,要了一間房。今夜,得在別有天住下了。
趙瑥隻訂了位置,沒訂房間。到了這個時候,原本沒有空缺的房間,可剛好有兩位客人不來了,便空出了一間房。謝九塵覺得,這也算是一件幸運的事情了。
他扶著趙瑥,跌跌撞撞,來到了房間。謝九塵讓趙瑥坐好,然後命人打來一盆熱水,讓趙瑥漱口,又幫他擦了擦臉。趙瑥喝醉了,其實是很乖的一個人,謝九塵讓他做什麽,他便做什麽,可他的反應變慢了,有的時候,他也反應不過來,到底要做什麽。
謝九塵讓他上床睡覺,趙瑥就聽不明白了。謝九塵無奈,隻好再次將人扶起來,帶到床邊,讓他躺下去。
趙瑥還沒脫鞋,便要往被窩裡面鑽。謝九塵連忙拉住他:“等等!”趙瑥便停了下來,神色疑惑地盯著謝九塵,謝九塵被他這樣盯著,短暫地也忘了自己要做什麽。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就這樣對視了片刻,謝九塵反應過來,無奈地笑了。趙瑥喝醉了,自己理應照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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