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公堂上對峙的時候,我真的沒法安心。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想著逃避律法,蒙蔽良心,禍害他人。
這一日來,我都焦躁忐忑,食不下咽,心口像是堵了一塊大石,我真的受不了這樣的煎熬了。
此事種種,都因我一人而起,與他人無關,我一命償一命,這件事到此為止吧。
郭星覺得挺好,看,凶手就這樣自己承認了,他還省了一樁事情。他不在乎凶手到底是不是秦柳月,他在乎的是案子的了結,和他治理有力的名聲。
這樁案子,就這樣輕飄飄地結束了。兩條人命沒了,留下一樁“做鬼也風流”的巷坊雜事,百姓們討論這件事,就像是討論今晚吃什麽一樣,沒有太大的波瀾。
何其可笑的生死?
江水湄站在秦柳月的墳前,她不明白,秦柳月為何要選擇上吊自盡。
昨日秦柳月回到雲煙閣之後,江水湄跟她說:“小月,我們逃吧。”
秦柳月有些發怔,她搖了搖頭:“逃?能逃到哪去呢?”
江水湄道:“天大地大,總有容身之處。”
“姐姐,你先前不是這麽說的。你說,天大地大,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怎麽能找到安身之處?”
“不一樣了。”江水湄抓住秦柳月的肩膀,“不逃的話,郭星遲早會查到我們身上的,我不能讓你殺人償命。我們兩人一起,姐妹同心,一定能找到安身之處的。”
“可我不想這樣。姐姐,我累了,我不想逃,也不想牽連你。我……生死有命吧。”
江水湄還想勸秦柳月,可秦柳月道:“姐姐,我累了,我想回房歇息一會,我想一個人待著。”
“好吧。”江水湄見她神色疲倦,知道此時說再多也無用,她歎了口氣,逃跑的念頭並沒有消失,她決定今日收拾好金銀珠寶,等到明日,再去勸說秦柳月。
可沒想到,這一等,便等來了天人永隔。
三日之前,若有人問江水湄,她是否後悔將梁十金害到了傾家蕩產的地步。她會肯定地說,一絲悔意也沒有。
可今日,若有人再問同樣的問題,江水湄會平靜地流下眼淚,道:“我後悔了。”
因果報應,沒有報在她的身上,而是報在了秦柳月的身上。江水湄活了這麽些年,什麽苦什麽怨沒有見過?她以為自己早就養成了鐵石心腸,可看到秦柳月屍體的那一刻,她再一次體會到了痛斷肝腸的滋味。
江水湄突然仰天長笑了幾聲,笑著笑著,淚水便湧了出來。
叩、叩。
陳三庚開了門,門外有一扎著衝天辮的小童,問:“是陳三庚陳老爺嗎?”
“是。”
“這是有人讓我給你的東西。”小童將手上的盒子遞了過去。
陳三庚疑惑地接過盒子,剛想問是什麽人的時候,小童已經跑遠了。
他沒有去追,關上屋門,回到裡屋打開盒子,發現裡面有一個荷包,荷包裡塞滿了大錠小錠的銀兩,陳三庚將荷包拿出來,發現底下還有一份信。
他眼皮一跳,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陳三庚打開信,信紙只寫了半張,字跡清秀,應該出自女子之手。可他不識字,不知道上頭寫了些什麽。
這個荷包,這些銀兩……哪怕陳三庚沒見過秦柳月的字,也大概能猜到,這是秦柳月讓人送過來的。他拿著信紙,走出屋門,往隔壁行了幾步,敲響了沈家的門。
開門的人是沈河星,住在隔壁,哪有不認識的?沈河星訝異道:“陳叔叔,有什麽事嗎?”
陳三庚道:“河星,這裡有一封信,可我不認字,你可以幫我念信嗎?”
“當然可以。”沈河星接過信,先粗略掃了一眼,面色霎時變得嚴肅。
陳公子: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人世了。
不必為我傷懷。仔細想來,我與陳公子見面寥寥,說的話也不多。但許是同為苦命人,在臨死之際,我也想要做件好事。
我在雲煙閣待了一段時日,也賺得了一些銀兩,待我死後,這些銀兩變成了無用之物。我沒有親人,只有一個友人,我若把銀兩留給她,恐她會傷心流淚,故而只能另想方法。
我生來時身無一物,死去的時候,也該身無一物。這些銀兩,便留給陳公子吧,不要再試圖把錢還給我,你還不了。想想,你還有一個重病的妹妹,你是需要這筆錢的。我將這筆錢留給你,希望能幫你妹妹多撐一段時日。
陳公子,你是好人,你的妹妹也是好人。好人,都應該過上更好的日子,可天不作美,雷打真孝子,財發狠人心,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1】
思及此處,萬分感慨。生已至此,我對人世再無留戀,我想舍掉這萬丈紅塵,三千煩惱,去往極樂之地,永不再嘗苦難滋味。
我想,我離開的時候,必然是高興的。所以,切莫為我傷懷。
敬頌鈞安。
十二月初一,秦柳月留筆。
沈河星念完此信,不知為何,已是熱淚盈眶。他明明不認識秦柳月,與陳三庚也不過是相識的關系,他不知道二人的故事,可他從這平淡的短短數行字中,竟讀出了杜鵑啼血的悲戚之感。
“陳叔叔,這……”沈河星抬起頭來,發現陳三庚已經淚流滿面。他心中一顫,錯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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