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西峰盯著桌上的銀兩,嘴唇蠕動,既顫且抖,過了片刻之後,他“咚”地一聲朝謝九塵跪下,道:“公子,你救了我的性命,又助我度過困難。你的恩德,藍西峰銘記於心,一生都不敢忘記。”
謝九塵連忙上前,將他扶起來:“快起來,快起來。”
藍西峰被謝九塵扶了起來,道:“世上惡人無數,好人亦不少,我這條手臂被惡人所砍,原本心灰意冷,對人間都沒了期盼。可遇上了公子,我才知道,原來世上還有這麽好的人。公子放心,這些銀兩我絕不白拿,請問公子貴姓,家住何方?等我賺夠銀兩之後,一定上門拜訪還錢。”
“我姓謝,名九塵,家住朱雀街二號。”謝九塵道,“銀兩你慢慢用,不急著還,倘若不夠,可去謝府找我。”
藍西峰用手擦淨淚痕:“謝公子高德,幫我到這個份上,已經是仁至義盡,我又怎能再找公子要錢?對了,我叫藍西峰,公子直呼我的名字即可。”
謝九塵無意窺探藍西峰的隱私,但聽他方才所言,似有不平之意,謝九塵還是問了:“藍公子,你說你的手被惡人所砍,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此事說來話長。”藍西峰請謝九塵到裡屋,用家中最好的茶杯,給他倒了一杯粗茶,二人落座,藍西峰歎了一口氣,將自身經歷娓娓道來。
藍西峰今年三十三,花溪城人士,八歲拜師學木工,十六歲出師,在左鄰右舍中接些木工活,慢慢也有了點名氣,日子過得雖不富足,但也不算拮據。
十七歲那年,他娶了鄰家妹妹,妻子針線活做得好,夫妻一起生活,雖無濃烈愛意,但也過得幸福平和。
但妻子身嬌體弱,二人成婚多年,妻子腹中都沒有動靜。她將責任全賴在自己身上,勸藍西峰納妾,可二人的日子過得剛剛好,再多一人,藍西峰真怕捉襟見肘。他的父母早逝,上頭還有兩個哥哥,兩個哥哥各有所出,有子有女。藍西峰想,他與妻子無所出,應當也算不上不孝吧。
於是他反過來寬慰妻子,沒有孩子也沒關系,反而還能過得輕松一些。
藍西峰三十歲那年,妻子因病去世,藍西峰悲痛數日,親自給妻子做了一口精美棺材。喪葬過後,日子還是要繼續,他一個人住,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做木工活,一個人去送貨,漸漸地,也就習慣一個人的日子了。
三個月前,一單生意找上了藍西峰,此單報酬之重,利潤之豐,讓藍西峰十分心動。但這單生意需要用到百年松木,百年松木難得,卻並非不可得。花溪城城外十裡處,就長了幾棵巨大松樹。
可是未經允許,砍伐百年松木,是違反朝廷律例的罪行。藍西峰與出價人商談此事,出價人坦言:若百年松木隨處可得,我們也不會出這麽高的價錢了,古往今來,想要獲得巨利,必然要冒險,這麽簡單的道理,你還不懂嗎?
猶豫、動心、退縮、貪婪、遲疑……種種情緒籠罩了藍西峰,最後,他毅然決定,放手一搏。就做這麽一次,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摸摸地去,不會有事的,他這樣安慰自己。做完這一單,他未來三年皆可衣食無憂。
他做了二十五年的木工活,這麽多年裡,最多只在過年的時候能歇息幾日,其余時間風雨不停,帶病也要堅持,他累了。為了生計,為了銀兩,為了那份安心,他已經跋涉得太久了。
那夜,藍西峰帶上砍樹工具,步行十裡路,尋到了百年松樹。他砍下所需木料,將木料堆放在鬥車上,尋了個隱蔽山洞歇了一夜,等到第二日,他用水泥、沙土、棉花等物遮蓋木料,推著鬥車返回花溪城。
到了檢查處,藍西峰用銀兩“孝敬”了守城的士卒,說自己趕著回去做工,問大爺們可否快一些,行個方便。
士卒們收了銀兩,臉上帶笑,隨意檢查了幾下,就讓藍西峰進城了。
藍西峰認為,只要回到家中,接下來便順順利利,再無阻礙了。他加快腳步,推著鬥車回到家中,關上屋門的那一刻,他懸了一天的心終於落下。可還沒等他緩過神來,門口就傳來了重重的敲門聲。
藍西峰連忙將鬥車推到角落,用茅草草草蓋住,高聲問道:“外面是何人?”
“捕快,開門!”
藍西峰喝完了一整杯茶,道:“等進了衙門,看見郭星的時候,我才知道,從一開始,這單生意就是一個陷阱。”
郭星是花溪城的知府。謝九塵問:“此話怎講?”
原來啊,郭星新官上任的時候,曾經找了十幾名木匠,藍西峰亦在其中。郭星要他們一同建造一座氣派的木質假山,要精細入厘,要栩栩如生,還要有流水運轉。但那時藍西峰剛剛喪妻,正是失意之時,實在沒有精力做這種大活。他委婉地向郭星提出,恐怕他不能勝任,可郭星卻強行讓他留下,必須參與建造。
民怎能與官鬥?藍西峰無法,隻好留下來,但他心不在焉,亡妻的音容笑貌常常浮現在腦海中,一日下來,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麽。一切隻憑經驗,談不上技巧,更談不上心血。
三個多月前,郭府的假山轟然倒塌,郭星震怒,找了城中經驗豐富的木匠查看,才知道差子出在了假山裡頭的滾輪上面,而這滾輪,主要是由藍西峰製作的。
郭星心胸狹窄,豈能容忍此事?於是他想了個惡毒法子,將藍西峰送到了衙門裡頭,任他處置。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