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塵心生不忍,從懷中拿出一些碎銀和幾個銅板,他出門的時候沒想過要買什麽,也沒帶多少銀兩,如今一股腦地全放在陳三庚手中:“陳兄弟,你拿著這些錢,去買件新衣裳,吃頓好飯吧,”
陳三庚猛地愕然:“此事全是無妄之災,與公子毫無關系,我豈能收公子的銀兩?”
謝九塵道:“都是平民百姓,自然能幫就幫。今日是你有困難,若來日變成了我有劫難,想必陳兄弟也不會袖手旁觀。”
一人堅定地不收,一人更加堅定地要給,幾番相推之後,陳三庚還是收下了那些銀兩,他眼中飽含熱淚:“謝公子真是好人,兩次相見,兩次都解囊相助,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公子。”
謝九塵笑了笑,這才想起了被自己冷落的趙瑥,便道:“陳兄弟,你好好過節吧,我還有事在身,就不陪你了。”
“好,謝公子的大恩大德,我會銘記於心。謝公子慢走。”
謝九塵起身,見趙瑥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笑道:“趙兄等得無聊吧,我們繼續往前走吧。”
趙瑥知道謝九塵與自己不一樣,不想念叨他,但還是沒忍住,問:“你是散財童子嗎?”
謝九塵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總是到處送錢。”
“也沒有‘總是’吧。”謝九塵啞然失笑,將自己與陳三庚初識的事情告訴了趙瑥。
趙瑥道:“那就是了。”
“是什麽?”
“是散財童子。”
“茫茫大塊,悠悠高旻,是生萬物,余得為人。【1】”謝九塵道,“眾生皆苦,世上的許多事情,我都無能為力,只能在有能力的時候,能幫則幫,如此罷了,還談不上散財童子。”
趙瑥問:“你幫過多少人?”他隨口一問,並未想過要答案,他心想,是謝九塵幫過的人更多?還是他害過的人更多?
謝九塵灑脫一笑:“多少年的事情,哪記得清呢?”
趙瑥側目盯了他一會,道:“挑些記得的說說?”
謝九塵思索片刻:“在我十五歲那年,曾經幫過一個跟我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年。”
那個時候,謝九塵還在花溪城中。那個少年名叫卓燈,十歲時父母雙亡,那之後無師自通,學會了偷竊的本領,以偷竊為生,如此過了好幾年。
卓燈的偷盜之路並非一帆風順,他有過失手的時候。有的時候,別人懶得跟他計較,將荷包拿回來之後,狠狠罵他幾句便走了。有的時候,他被抓了個正著,險些被偷之人會對他拳打腳踢,直到周圍的人喊別打了,再打就要死人了為止。還有的時候,他會被送進官府,打一頓板子,坐上幾個月的大牢,然後再被放出來,繼續乾偷竊之事。
卓燈遇見謝九塵的那一天,便是再一次被獄卒扔出來的時候。
他穿著破舊衣裳,站在衙門外,心道:“大牢不要我了,我又沒了家。”
父母死去的那一天起,卓燈就沒有了家。他待得最久的地方便是大牢,一年大概進一次,一次可以待好幾個月,慢慢地,他心裡就把大牢當成了家。可這個家充滿了暴力和邪惡,他很難過。
卓燈正在傷春悲秋的時候,看見一名乾淨的少年郎,少年郎的腰間別著荷包。偷盜多年,卓燈早已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誰的荷包是空的,誰的荷包是實的,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就在衙門前,卓燈想,讓自己再次進去吧。
卓燈不甚高明地摸上了謝九塵的荷包,謝九塵有所察覺,低頭一看,腰間已經空無一物。荷包到了卓燈的手中,謝九塵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卓燈面無表情,道:“我偷了你的荷包,被你發現了,你去報官吧。”
但謝九塵沒有把他帶進衙門,反而從荷包中拿出一半的銀兩,送給了這個面黃肌瘦的少年,他讓卓燈好好地找一份工作,不要再偷了。
聽聞卓燈沒有家了,謝九塵還邀請他回自己的家中住一段時間,他待卓燈如同兄弟,他給了卓燈一個安穩的家。
但卓燈沒有在謝府住很久,一個月後,他留下幾個歪歪斜斜的大字,上面寫著“感謝,必報”,然後便不知所蹤了。謝九塵在花溪城中找了幾日,都打探不到卓燈的任何消息。
也罷。
時隔多年,謝九塵已經不記得卓燈的模樣了,也快要忘記這個人了。但上個月,他收到了一封信,信是卓燈寫來的,裡頭還附了一張面額不小的銀票。
卓燈的字已經寫得很好看了,他說,自己現在在京城,在武館裡教別人武功,娶了妻有了孩子,生活過得幸福安定,感謝謝九塵當年的善心,不然自己恐怕還是那個把大牢當成家的人。
趙瑥聽完,緘默許久。謝九塵不知他在想什麽,也沒有出聲。他們的身邊火樹銀花,熱鬧非凡,而寂靜卻在二人之間蔓延,趙瑥抬起頭,高升的圓月灑下珍珠般的光芒,落進了他的眼裡。
謝九塵這才道:“十五的月亮真好看。”
趙瑥垂下眼簾,目光釘在人的身上:“是啊,真好看。”
謝九塵望向遠處;“河邊有許多花燈,趙兄想去放花燈嗎?”
趙瑥道:“也好,先去買花燈吧。”
二人向前走去,來到了花燈集市。謝九塵想起來,他爽了堯時雲的約,但又跟趙瑥出來。若是等會碰見堯時雲了,得好好解釋一番。不過,堯時雲好像不太喜歡趙瑥……謝九塵頭有些疼,想著還是最好不要直接碰上堯時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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