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賀重霄看著自己胸背上的陳年已久的棕紅傷痕愣怔皺眉,蕭憬淮衝他勸慰般地微微一笑,語氣像是在談論一件與自己全然無關的事情一樣輕描淡寫:
“……嚇到你了?不用擔心,這些傷全部都是些皮外的鞭傷,充其量混著少數當年在北涼戰場上受的幾道刀劍傷罷了,可不比你身上的那些刀傷劍傷那般傷筋動骨。”
知道賀重霄心下疑慮憂心,蕭憬淮也不遮掩,神色淡然地將那兒時往事徐徐道來:
“當年母妃在被父皇褫奪分位打入冷宮後,我便被交給了賢妃項茹雪撫養,項茹雪是宮中的老人了,年輕時雖也是名動京都的傾城美人,可再姣好的面容也敵不過時間這個勁敵。”
“看著自己的姿色越發凋零且膝下一直未有子嗣,父皇留臨其寢宮的次數也越來越少,而宮中最不缺的便是那如桃李般明豔的初入宮闈的豆蔻青娥,心下自是嫉憤交加,但代掌鳳印的她白日卻仍不得不做出一副貞靜持躬度嫻禮法的母儀模樣,故而便將這一腔怒火發泄在了我身上,這些鞭傷便是那時候留下來的。”
“告訴你一個秘密。”見賀重霄聞言面露好奇,蕭憬淮眉頭舒展,眼中透出幾分縹緲的笑意,“……其實當年我救下你時,彼時我擺脫了賢妃初立王府,救下你時我其實並非一開始就知你身份,不過是因見到你那孤狼般帶刺兒的不屈眼神讓我想到了曾經的自己。”
聽聞蕭憬淮此語賀重霄卻只是沉默,當年隨侍在豫王府時,第一次有幸參加宮宴的他曾親眼見到過賢妃因“矜名善妒,殘害皇嗣,欲以牝雞之身紊亂朝綱”之名數罪並罰而失勢時的場景——
觥籌擲地,化為數瓣琉璃青玉,丹楹刻桷的層台累階上,身著織錦華服的賢妃頹然癱坐在地,頭上戴著的九株花釵寶鈿悉數叮鈴落地,想來精致到幾近雍容浮誇的妝容也因滿面的淚跡而斑駁得不成樣子,她泫然欲泣地伸手向前欲抓住漠然轉身離去的太.祖的衣角,卻是鏡花水月般地撲了個一場空。
在這之後,被打入冷宮的賢妃鬱鬱寡歡,沒過多久就變得瘋瘋癲癲,最終在一個大雪如席的夜晚踏上了一塊落滿積雪的石塊,將那滿身的悔恨與不甘塵封在了蓋滿皚皚白雪的古井深淵之中。
“自古帝王多無情”,若非真的心已成灰,又有幾人願將屍骨塵封冰窖?又有幾人願受那烈火焚身之苦?
像是想把這些痛苦全部轉移消除般,賀重霄只是俯身上前極為虔誠地吻了吻蕭憬淮肩胛鎖骨上的傷疤,至於這些話他卻是一個字也沒說。
自己這滿身傷疤倒也與他對登對。
花兵月陣暗交攻,久慣營城一路通。信是將軍多便益,起來卻是五更鍾。
平日裡的城池嚴絲合縷固若金湯,可一旦將士們怠於防備自願將這城池拱手相送,饒是再堅固的城池都抵不住那火荼般的攻勢。隨著君王攻勢的逐漸深入,城樓外的護城河翻覆著洶湧的波濤,一浪高過一浪,而不知何時城內的士兵們早已潰不成軍丟盔棄甲,原本守備森嚴的城池也在將軍的默許下洞開了城門。
守城的將士也並非全然坐以待斃,起初倒也想以城樓外的羊馬城鹿角抵擋迷惑住對方,可是這哪裡抵擋得過君王手下那群訓練有素的狼虎之師呢?城池內頓時兵刃相接、硝煙四起,但本可以拆望樓、破女牆、入翁城,長驅直入的君王卻並不心急,因為他知道這座城池是他的將軍自願讓給他的——
他的心是屬於他的。
見此情形蕭憬淮倒是淡定依舊,只不過見賀重霄竟會如此少見的漲紅了臉,不禁勾了勾嘴角,出言戲謔道:“賀將軍,你攻城略地時威震八方止小兒夜啼的氣魄呢?”
“哈……那是因為是陛下您,所以我心甘情願地割須棄袍丟盔棄甲。”
終於,士兵們在城內好一陣貪婪地廝殺搶掠,直至夜半漏盡更闌四下萬籟俱寂,搶盡了、殺累了,這才很是溫柔地悄悄退出了城池。
因為仍對賀重霄的身體狀況心存擔憂,隻此一次後蕭憬淮便不再折騰賀重霄,抱著他去華清池沐浴更衣。賀重霄起初對此感到有些別扭,但礙於著實有有些倦乏,便也隨著蕭憬淮去了,自己也趁機樂得輕松。
“陛下,我愛您。”
夤夜,當洗浴完的倆人側躺在同一床榻上時,賀重霄看著蕭憬淮的眼睛鄭重道,透過窗欞照入屋內的霜色月光映入他的眼眸,照得他的眼中漾著一層粼粼波光。
“我知道。”蕭憬淮撥開賀重霄還有些濕漉的碎發,親了親他的額頭又順勢向下吻了吻他半垂的眼瞼,柔聲道,“我也是。”
這個晚上賀重霄與蕭憬淮同榻而寢相擁而眠,少卻了戰場上的風聲鶴唳金戈鐵馬,這是他這二十多年來睡得最安穩的一個夜晚。
作者有話要說:
圍脖見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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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在的,生死面前能看開的東西真的太多太多,這也是淮霄二人為何能敞開心扉原因所在。
活著真的太好了,就像宋禦醫說的那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
只要活著就永遠都還有未來,還有希望。
第38章 苦茶局
仲秋過後的下半年, 在與大煜僵持時因內部部落因繼承人的問題產生了分歧與矛盾,在與煜軍小規模的交戰了幾次後吐蕃倒也沒有再為難吐谷渾和大煜交好,故而在年關將近之時, 蕭憬淮所率軍隊的任務便從與吐蕃交戰變成了護送吐谷渾使節入京面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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