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蕭憬渺此番邀約的目的早就心知肚明,可當對方問出這番問題時,蕭憬淮舉起杯盞的手仍是不由一滯。蕭憬渺何般玲瓏心思,見蕭憬淮一時不語,自知其心下流轉擔憂的是些什麽,輕聲直白道:
“這四下皆是我的耳目,五弟不必擔憂說的話被別人聽了去,何況從今往後我便與五弟休戚與共了。”
聽聞對方此語,蕭憬淮心下一陣驚駭,但面上卻仍是面不改色,他端起蕭憬渺斟滿的那杯茶水,垂眸看著盞內遊走起落的道道銀針,語氣淡然依舊道:“三哥何出此言?”
“唔咳咳……”
用那雙因常年撫琴而顯得骨節分明的雙手捂著心口和嘴角咳嗽了一陣後,蕭憬渺彎了彎他那雙與蕭憬淮有著七分相似但其下卻有著一點淚痣的上挑眼尾,露出了一個珠玉般帶著些許歉意的溫潤笑意。都說“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在蕭憬淮看來蕭憬渺大抵是眾兄弟中最為光風霽月與和光同塵之人了。
“三哥這病可叫宮中的禦醫瞧過了?”蕭憬淮出言關切道。
接過蕭憬淮遞來的茶水潤了潤嗓子,蕭憬渺再度勾唇笑了笑,眼中帶上了些許寬慰。
“……看自是看過了,可是些打娘胎裡帶出的沉屙爛疾,自是藥石難醫,五弟不必擔心。”
並不在這個話題上多加言語,衝蕭憬淮略一擺手示意無恙後蕭憬渺忽而話鋒一轉,重新回到了先前的話題:“……想來五弟也知我我身體素來不好,也不知還能苟延多少時日,況且我也自知自己絕非做帝王的料,民間那 ‘折梅郎君’的稱呼雖是花名諢號可我卻喜歡得緊,覺得頗為貼切,便拿來做了自己的字號。”
“只會做些酸腐文章、吟風弄月的我的志向並不在成就一番宏圖霸業,我那素來禮佛的母妃與生性不慕功名的拙荊也並不希望我卷入到這場風波之中,可是身在帝王家卻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蕭憬渺說著歎了口氣,繼而悠悠道,“我無心爭搶,便會有人把我的退讓當做軟弱,欺壓到我宋王府上。”
心知蕭憬渺言下說的是前些日子二哥蕭憬澎有意散播流言,導致揚州災民百姓蜂擁到河邊爭奪賑濟粥藥而致百人踩踏傷亡,繼而把這髒水潑到下督揚州刺史且掌管開倉賑濟之事的蕭憬渺頭上一事,蕭憬淮沉吟了一會兒,繼而開口問道:
“可三哥又為何選擇我?”
對蕭憬淮這般露.骨的問題並不感到驚奇,抬手舉杯輕啜了一口杯內已經有些溫良澀口的茶水,蕭憬渺面上的笑意雖然未改,但他卻不著痕跡地揚了揚眉毛,語氣坦然道:
“……其實二哥將百姓踩踏傷殘一事的責任推在我身上我並不介意,畢竟我本也就下督揚、廬、汝、陝、懷五州,糧倉調度管理不當我本就難逃其咎,但二哥這般踩著百姓寒骨而為謀其一己私利的行徑卻是為我所不能忍受;四弟乃宸妃所出,其雖穎悟絕倫但因出身高貴,難免性情倨傲拒人於千裡之外;至於六弟,他的母妃乃前朝司馬氏遺民,身份著實特殊,加之其尚在牙牙學語不便考量。”
聽完蕭憬渺這番鞭辟入裡的剖析闡述,蕭憬淮心下不由一滯,他所震驚的並非是對方的這番一針見血的論斷分析,而是對方待其的坦率。
雖然心下對被他人看透剖析的感覺心有不爽,但蕭憬淮面上卻是面不改色,畢竟蕭憬渺的此番投誠不論究竟是何居心用意,對其來說都可謂是百益而無一害,何況這也正是他先前挑撥澎渺二人而所希望的結果。
“我雖對這些捭闔縱橫之道不若賢弟你這般通熟明晰,但我卻仍舊能看得出五弟你雖出身雖並不是那般顯赫耀人,但卻有著兼濟天下的鴻鵠青雲之志。”
見蕭憬淮依舊沉吟不語,看向自己的目光也較先前多了幾分搖曳不定的明暗閃爍,蕭憬渺也不把話說得太滿,忽而轉了話鋒,面帶笑意地衝蕭憬淮揚了揚手中的茶盞,其手中系著的紫檀念珠與上好的白瓷相撞發出幾聲珠落玉盤般的錚然脆響。
“五弟現下也不必急著回答,我此番叫你前來本意也不過只是許久未見,想以兄弟的身份同你對飲幾杯得新得來的茶荼罷了,畢竟好茶也需與知音共賞呐。”
說罷,蕭憬渺便把杯內剩余的小半盞茶水一飲而盡。
第39章 昆侖娘
“你怎麽去了這麽久?讓你去取的拓本和書簡呢?”
上元家宴馬上將要開始時, 已同三哥四哥寒暄回禮完的蕭憬淮重新落座後,見他方才命其去取進獻給父皇的前梁北涼名家遺存的拓本與書簡的賀重霄,過了許久才臉上帶著傷痕地姍姍來遲, 蕭憬淮不由皺了皺眉頭, 語氣中透出幾分責備。
“我……”
被對方這樣乍然問起, 腦內混亂的賀重霄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畢竟他也搞不清方才路上攔截且損毀他手中拓本卷軸且招招狠毒致命之人, 究竟是知道了些什麽想除掉自己這個“前朝余孽”去邀功領賞,還是僅僅想置蕭憬淮於不利。
不過無論究竟是何種原因,看著周匝來來往往的一眾宮人皇子, 擔心隔牆有耳賀重霄最終仍是選擇了低頭沉默。
“五弟呀, 我看這種誤事的仆從不若丟到慎刑司中,或者交到我刑部這來, 保準不用幾日便叫他以後再也不會犯如此大錯。”
坐在蕭憬淮不遠處的蕭憬澎不知何時注意到了這邊, 忽而陰陽怪氣地來了這麽一句,其抬手舉起的酒觴都掩飾不了其嘴角泛起的嘲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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