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庖廚內,便見灶中已有幾簇柴火閃閃爍爍,而老者一手操刀,一手摁住魚尾,那僧人隨已老態龍鍾,但他的動作雖不算行雲流水,卻也乾淨利落,手起刀落間,那條魚的內髒便已如庖丁解牛般剝離得乾乾淨淨,動作流暢得完全不像一位患有眼疾的老者。
當老者將各色調料準備妥當時,鍋內的油竟正是剛好溫熱,老者便抬手將那條剖殺乾淨的鯉魚丟入鍋內,待魚肉面上的浮脂收乾後,便抽出幾根木柴,減小了火勢。並不將那魚兒在鍋內不停攪動,老者只是轉而又找出一旁木櫃中的幾個瓶瓶罐罐,在一個有著缺口的破舊瓷碗中調起了香料,等那鯉魚的一面受熱均勻入味後再翻至另一面。
從備料下鍋到配料起菜,從始至終,老者做菜的時間時間與火候把握得恰到好處一絲不苟,如同用漏鬥般精確計量過一般,這令蕭憬淮不由得心神一動,心中驚異更甚。
“陛下如此聰慧,想必已知老朽欲言為何。”
“治大國……如烹小鮮。”望著老者將那盤燒好的鯉魚與一雙碗筷端至面前的桌上,蕭憬淮緩緩道。
“是,但也不全是。”
在老者的眼神示意下,蕭憬淮拿起那雙竹筷,扯下一小塊魚肉送入口中,不過是一番簡單的烹烤,魚肉竟是鹹鮮回甜,油而不膩,醬汁香料也收得是恰到好處,雖不敵鳳髓龍肝玉盤珍羞,卻令人口齒留香回味無窮。
“這治國之道的確如這烹菜一般,定菜類為國之大政所向;選食材是人才之擢拔貶抑;而這燒菜的順序火候,乃至調料的輕重緩急都與治國之道大同小異,但這些卻都不是致要之處。”
說至此處,那老者停頓少許,向蕭憬淮所坐處望去,明明不過是個瞎子,但那清澈明淨的眼神卻讓人覺得此人仿佛能參透萬物——眼盲而心不盲大抵便是如此。
“致要之處乃是用心,識人察物如此齊家治國亦是如此。”
“……用心?”對老者的回答有些迷惘,蕭憬淮眉頭微皺,抬眸望向老者,眼中似有頗多不解。
“眼睛會被假象蒙蔽,耳朵會被流言堵塞,唯有用心感受到的才是真相之所在……對賀家那孩子更是如此。”
“國師可曾認識他!?”完全沒有料到老者竟會提起那人,蕭憬淮先是一怔,爾後便急忙開口問道,聲音裡甚至帶著幾分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賀家滅門前,我與他母親曾是故交,老衲也與那孩子曾有過短短數面之緣,他看似光風霽月骨子裡卻倔強得打緊,認準的事情無論是誰都無法改變,這點也是他們族人的一貫之所在。”面對蕭憬淮的詰問,老者像是早就預料到一般,語氣平淡依舊。
並不在意因震驚而張了張嘴,似乎想言語些什麽的蕭憬淮,老者繼續緩緩道:“老朽自知陛下是為那孩子的身世所煩憂,賀家雖反煜複梁,但其全家滿門早已為太.祖所戮,便是余下這麽個不知其根系所在,首丘為何的幼子又有何妨?”
“人生苦短,世人大多碌碌無為,並不是其不夠努力奮發,而是不明心中之所要究竟為何罷了。還望陛下拭去明台之塵埃,明心中之所望,方能無所悔恨。”
“老衲有一雲遊劣徒名曰秦徵,常年於劍南道處雲遊煉丹,我已托人送去書信,此番與南詔交戰,他或許能助陛下一臂之力。”
說罷,老者雙手合十衝蕭憬淮施以一禮後便轉身離去,不一會兒,裡間裡便再次響起了“篤篤”的木魚聲。與來時不同,此時的木魚聲更為空靈,似那最後一點雜質亦被濾去的溪水,明淨、透徹,不帶一絲眷戀,卻能洗濯萬物。
“……謝國師指點迷津。”在老者看不見的地方,蕭憬淮佇立良久,沉吟片刻後,終是展袖俯身,對著裡間的方向深深施以一揖禮。
陰影中,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蕭憬淮眉頭緊鎖,神色變了又變,平日裡皎若星辰的雙眸中光線影影綽綽,那晦暗中甚至摻雜了那麽一絲……悲哀與無奈,但這些表情最終卻悉數化為一個自嘲的笑意,又在闔上禪房木門的那一刹那化為了虛無。
作者有話要說:
嗯,想要光複前朝作死被新朝太.祖滅門,賀家的家世的確挺狗.血的。
(PS,本章關聯《少爺少夫人》…其實也沒啥太大關系x)
第7章 酒三杯
平日裡清冷無人的麟德殿此時卻是燈火通明觥籌交錯,一派歌舞升平的溫軟熱暄模樣。官員們正忙著彼此恭維寒暄,幾個模樣乖巧的女侍正立於一旁,待至需要時便幫著添杯加盞。凝脂似的酒面波光粼粼,推杯換盞間,破碎的酒花上回旋著眾人各懷心思的笑意。
不久前一宦官傳話說陛下龍體抱恙,恐會遲些時刻再到,各位大人可自行用膳,無須忌諱,但即便天子並未入席,宴上的觥籌交錯也依舊未減。在這絲竹糜糜,其樂融融後,仍掩著幾分廟堂之上的虛與委蛇。
因邊疆戰事並未完全安定,這次宴會倒也一切從簡,僅有不過十個舞女與樂師在殿上起舞伴奏,殿內的裝飾雖不缺少也並非奢靡輝煌,雖說不少官員暗地裡唾罵蕭憬淮城府深沉荒.淫無度,但卻都不得不承認其著實深諳省時度事之道。
賀重霄素來性情清冷不喜喧囂,對這類宴會自是能避之則避之,像這次這般實在躲避不了了也不會在宴上把酒言歡曲意逢迎,只是孤身坐於一隅,偶爾點點頭以回應他人的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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