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小路,熟悉的坡道,行李箱的輪子咕咕嚕嚕地滾動。
到出租屋門口,肖嘉映騰不出手來摸鑰匙,於是用手肘叩。但等了半晌,裡面一點動靜也沒有。
高中應該都還沒有開學吧?怎麽談默不在,出去玩了?
好吧。
他隻好自己開。
進門卻一個人也沒有。
原本嘈雜擁擠的出租屋變得很靜,四個房間似乎通通沒人在,只有髒亂的客廳和到處擺放的鞋顯示著這裡確實有住戶。
人呢?
把行李拖回房,肖嘉映將要給談默的那份分出來,拿乾淨的塑料袋裝好,忙完煮了個泡麵,吃完洗了碗,甚至還換了床單被罩,大門的鎖才哢嚓一響。
天色已晚,隔壁那個遊手好閑的男人嘴裡哼著流行曲,胳膊下摟著妝容豔麗的陌生女人,酒氣熏熏地進門來。
經過肖嘉映旁邊,對方撇了他一眼,臉上露出一抹蔑笑。
看來今晚又有的受了。肖嘉映無聲地呼出一口氣,搓了搓因寒冷而僵硬的十指,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
台換了一遍又一遍,始終沒有其他人回來。
到十點鍾,肖嘉映往大門口望了一眼,然後站起來去敲談默的門。不過,確實是沒在,再怎麽敲也不可能開。
到十一點,他開始有一些不好的想法。
談默拿著電腦跑了?
這猜測剛一冒頭,肖嘉映就笑自己太窮酸,連帶著看人都往壞處看。不可能,至少談默不可能。
自己的房門長期就是虛鎖著的,這一點談默知道,要偷東西早就偷了,何必等到現在。
時針過了零點,他開始擔心談默的安全。
現在是年關,外面車多人多亂得很,小孩的性格又那麽難搞,不管是跟誰打架還是其他什麽的,都很讓人懸心。
但肖嘉映一不知道談默的去向,二沒有談阿姨的聯系方式,只能硬著頭皮去敲室友的門。
好事被打斷,對方極度不耐煩,但肖嘉映不得不問。
“你知道小談去哪了嗎?”
“啊?”對方眉頭誇張地擠到一起,露出不解的神情。
“隔壁的小談,知不知道他去哪了,他沒手機,我找他有點事。”
“我靠,哥們兒你沒事吧,隔壁都失蹤好幾天了。”
嘉映一秒睜大眼。
失蹤?
但下一句話才真正把他釘在原地。一向不積嘴德的室友破天荒收斂,壓低聲音悄悄說:“他媽死了,你不知道?喔對,你回老家過年去了。他媽死了。”
談阿姨怎麽會……
肖嘉映渾身打了個寒戰:“不可能!”
“我騙你有錢賺啊?除夕那天死的,就在咱們樓道,一腳沒站穩,栽下去磕得到處都是血,估計腦漿都摔出來了吧,聽完差點兒沒把我也惡心死。”
“那他——”
肖嘉映正急切地想追問,房間裡的女人出來,作勢要把男人扯進去。室友胳膊朝後,臉朝肖嘉映,隨口補充道:“姓談那小子是不是欠你錢啊,不行你就去找房東,這事他清楚,那小子找房東要過剩下兩個月的房租。”
當天晚上給房東打電話,一直沒能打通。第二天一早對方回電,聽到肖嘉映是要問談默的事,話就變得極其難聽,絲毫不留情面。
“那小子不知好歹,要不是我找人拉去火化,他媽現在都爛在醫院裡了,居然還腆著臉找我退租金。合同上白紙黑字寫著不能提前退租,當我冤大頭啊?我憑什麽退?還想找中介……行啊,找去,誰他媽會給一個孤兒評理。再說了,我還沒嫌他媽大過年的死在樓底下晦氣!”
掛斷電話,肖嘉映手腳冰涼。
一個鮮活的生命,那麽溫和勤懇的談阿姨,竟然已經不在人世了。只不過十天而已,他甚至連消息都沒有聽到。
不管怎麽說,那是他認識的人,帶來的震撼遠比電視裡那些情節要大得多。他如此直觀地感受到什麽叫變故,以至於當晚一直失眠,清早起來,出於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走到那間房門口。
用手輕輕一擰,門鎖就開了。
果然像房東說的那樣,談默什麽也沒帶走,留下了一堆“破爛”。
牆上的海報還在,衣櫃裡的衣服還在,只有書包和筆記本電腦不在。
肖嘉映沒有多想。
哪怕談默真的把電腦帶走了,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他只是,坐在談默的床上發呆,在房東把這裡的痕跡全部抹掉以前。
談默能去哪兒呢?
上學還是打工。
也許萍水相逢的他不該操心這麽多,但肖嘉映的確有好幾晚沒睡著。
不是同情,他清楚知道這不是,但也說不清是什麽。同病相憐,或者可惜,也許可惜的成分要多一些。
心像被細而尖的魚鉤鉤著,感覺到疼痛的同時,更多是放不下。
就這樣上了幾天班,某個周五晚上,經過熟悉的路口,談默突然出現了。
他像從前那樣等在路燈下,影子長長的,但彎彎曲曲,不再筆直。帽簷的陰影,把他的臉完全遮蓋住,五官、神情通通看不清。
肖嘉映跑過去:“談默!”
可是面對面站定,肖嘉映啞了,不知道問什麽合適。他嘴唇開合了好幾下,鼻息混亂,胸腔微微起伏,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又松,手掌心全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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