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眼前這幕令她緊皺眉頭。
都三十歲的大男人了,竟然還在摟著個布娃娃睡覺,像什麽話。
“肖嘉映,醒醒!”
劉惠上去一把就把被子給扯開。見兒子宿醉回不過神,她又搶過身旁的熊,眼神嫌惡,狠狠扔到地上。
“多大的人了還沒個正形,這東西是你一個男的該玩的嗎?被人看見也不怕笑話!”
“你要是把這些心思花在工作上,早就有大出息了。起來!我的命怎麽這麽苦,生了你這麽個不男不女的玩意兒。”
清早七點多,大年初一,劉惠指著鼻子罵兒子是個娘娘腔,讓人知道了只有丟人現眼的份。
在她尖聲的諷刺中,肖嘉映臉色發青。他不想跟親媽吵,尤其她剛剛做過手術,他不想刺激她。只能像從前一樣,忍,忍到忍不了,再去傷害自己。
“別說了行嗎。”
“你現在開始跟我強嘴了是嗎?!”
劉惠雙手抱在胸前,盯仇人似的盯著他:“給你個最後通牒!明年要是再不好好發展男女關系,咱們母子就做到頭了。”
沒法再聽下去,肖嘉映頭也不回地走出家門。
南方的風也照樣刺骨。
他隻穿單薄的毛衣,兜裡沒帶錢,腳上還是拖鞋,走也走不遠,只能就近挑了個不起眼的地方站著。
遠遠望著從小到大住過的小區,樓房和陽台,說不出的心灰意冷。
他記得自己看過一本書,書裡說:我不記得愛過自己的父母。小時候是怕他們,大一點開始煩他們,再後來是針尖對麥芒,見面就吵;再後來是瞧不上他們,躲著他們,一方面覺得對他們有責任,應該對他們好一點,但就是做不出來,裝都裝不出來。再後來,一想起他們心裡就很難過。
他也一樣,已經不確定自己究竟愛不愛母親。他感激母親的撫養和付出,卻也厭惡母親的市井和愚昧,有時甚至覺得母親自私。懂事以後,再也無法裝出親近和順從。
旁邊有幾個農民工打扮的男人,打量了肖嘉映一陣,問他要不要煙。
他破天荒接了一支。
“謝謝。”
“客氣啥。”對方問,“你穿這麽點兒不冷?”
肖嘉映沒搭腔,因為不知道怎麽解釋。
他借對方的火把煙點燃。
風把手吹得直抖,煙又直往臉上飄,他不住咳嗽。
“頭一回抽吧?”
“不,讀書的時候抽過。”
躲在又髒又潮的男廁所,試過一回,嗆得他直想流眼淚。
“回去吧,天這麽冷。”他們好心勸他,“大過年的有什麽事過不去?”
肖嘉映盯著火星出神。
老家是住不下去了,也許這趟回來就是個錯誤。可他還有別的家嗎?
等到全身都凍透,才想起熊來。
剛才出來得太匆忙,他又被母親的話刺激得大腦缺氧,忘了熊還在房間裡。
先前的吵架被熊目睹,不知道它會怎麽想。一定覺得我很懦弱吧,一定覺得我媽很不講理吧,一定不願意跟我媽同在一個屋簷下吧。
等等。
我為什麽會擔心這些?
它……它只是一隻熊而已。
一邊想,肖嘉映一邊加緊腳步往回走,進家門卻立刻覺得氣氛不對。
當然,他媽還在生他的氣,但是客廳的地板上好多棉絮,還有一些黑色的皮子碎片,像是自己給熊買的那件衣服上面的。
肖嘉映怔了片刻,衝進臥室。
地板上,床底下,被子裡,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繁繁的蹤跡。
“我的熊呢?”
“扔了。”劉惠在打毛衣,翹著二郎腿,雲淡風輕地說,“一個大男人,留著這種玩意幹什麽。我替你處理了。”
“怎麽處理的?!”
“這你就別管了,總之是扔了。”
轉頭看到茶幾上的剪刀,肖嘉映嗓音都有點抖:“你拿剪子剪它了?”
劉惠先是瞪著他,然後松開毛衣針,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耳畔,打得他幾乎耳鳴片刻。
肖嘉映這輩子第一次還手。
他把劉惠的手用力甩開:“我問你把它扔哪了!”
“你失心瘋了?為我扔你一樣東西,就要跟親媽動手?”
劉惠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想象都想象不出來。她兒子臉色發青,逼問她把熊扔在什麽地方,問出答案以後徑直跑下去。
“你回來!你瘋啦?”
她在後面扯著嗓子喊,眼睜睜看著兒子,當著街坊鄰居的面,把被她扯得支離破碎的熊從垃圾堆裡撿回來。
肖嘉映爬樓梯的時候跌了一跤,膝蓋都磕破了,一點也感覺不到疼。
他回到家,跪在沙發前拚拚湊湊。
“繁繁……可以聽到我說話嗎……”
“你說話,哥帶你回臨江……”
給熊買的衣服被撕壞了,這裡一截袖管,那裡一段線頭。它小小身體完全癟下去,肚子裡空蕩蕩的,沒有棉花,四隻爪子只剩下三隻,原先會動的眼珠子也再無神采,毛上沾滿了髒兮兮的生活垃圾。
第20章 酸得倒牙
肖嘉映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那個家出來的。
他拖著行李箱,拿手提袋裝好繁繁的一切,獨自一人,步履艱難地出去打車。
大年初一的火車票很好買,車廂裡隻坐了一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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