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了。
但熊不敢睡。它怕一旦睡著就會回到現實,所以再困也強撐著眼皮,直到第二天清早被輕推才假裝醒來。
“就你在?”
“是啊,他們都走了。”
肖嘉映在下面換衣服,身形清瘦,但精神尚可。寢室其他人打球的打球,上課的上課,他成了透明人,反倒比以前還要自在些。
熊勾著腦袋望了一眼,心裡莫名其妙的得意。
——看,幸虧我來了。
嘉映帶熊坐公交車去精神專科醫院,車上其他乘客依然面目模糊,到地方了,連醫院也沒名字。
他去看病,熊就坐在走廊的膠椅上等他。等著等著,時間從長長的一條線,被揉成麵團,搓圓,壓扁。
許許多多的肖嘉映從它眼前走過。
匆匆起床上課的他,獨自在食堂就餐的他,清早去圖書館門口排隊的他,回到宿舍倒頭就睡的他,下雨沒帶傘的他。
咬緊牙關,克服孤獨,活在這個世界的他。
從醫院回去,熊在車上對他說:“以後你要按時吃藥。”
肖嘉映詫異地看向它:“我一直在按時吃啊,每次複診你都要說這句話,以後我都不用再複診了你怎麽還……”
喔,原來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
它真的陪了他很久。
到學校,操場附近意外碰到戴盛傑,但他們沒交談,只是點頭算打過招呼。
“你們還是不說話?”
“偶爾也說。”肖嘉映專心走路,“其實他對我還可以,駱宇他們也把欠我的飯錢還我了,大概是他提醒的吧。”
這樣就滿足了,真是沒出息。
熊腹誹完說:“那你為什麽不乾脆找他談談。他不主動你就主動唄,不管以後還做不做得成朋友,起碼讓他知道你心裡怎麽想。”
“你是讓我跟他講和?”
“當然不是!”熊恨不得敲開他腦袋,“我是讓你想罵就罵,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別老把那些狗屁倒灶的想法悶在心裡。”
肖嘉映聽完若有所思了很長時間。
傍晚他約戴盛傑在食堂見面。
他們談話的時候熊沒過去,它站在外面無聊地踢石子玩,有幾顆還彈到路人身上。
將近一個小時肖嘉映才出來。熊熟練地跳上他背包,扒住兩邊包帶。
“聊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嘉映勉強擠出笑容,“剛聊到一半他就發火了。算了,估計他朋友多得是。”
熊沒吭聲。
嘉映又說:“陪我去自習吧。”
背包晃晃蕩蕩,年輕的身影漸行漸遠。
圖書館的那個角落向來沒有人,肖嘉映已經坐習慣了。雖說可以保研,但他也沒有完全放棄高數跟英語,反正研究生階段也是要學的。
他拿出草稿紙安靜地演算。
右手握筆,左手閑著,熊就枕著他手腕睡大覺。
“媽的,疤痕醜死了,以後不準你在自己身上隨便亂劃。”
“……喔。”
落地窗外,晚霞紅得像火,一直燒到天邊。
密密麻麻寫完兩頁,肖嘉映總算起身伸了個懶腰,熊也無精打采地打了個哈欠。
“我去打水,你留下看東西。”
“看你妹。”幾張草稿紙而已。
水房比較遠,嘉映的背影拐了幾下就不見了。
熊百無聊賴地思考,哪天會回去,想著想著旁邊忽然有人走過來。
居然是戴盛傑!
這姓戴的還好意思找來?
又想搞什麽鬼,不會是又想出什麽陰招,準備栽贓陷害吧。
熊警惕地盯著他,只見他那兩道粗眉皺得很緊,像是打算等肖嘉映回來,但又等得很焦躁,越等越抹不開面子,隨後猛地站起來,走開幾步,又停下,回來拿筆唰唰寫了幾個字,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
這人有病吧,講不講禮貌啊,拿別人筆亂寫亂畫?
熊打著激靈跳起來。
目光往前一掃,它看到草稿紙最下方的空白處,多出來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對不起!】
……還帶感歎號,加粗加深的感歎號。
幼稚的男大學生。
膚淺的友情。
下面還有個被狠狠劃掉的“戴”字,笑掉大牙了真是。
抬頭遠遠看到肖嘉映,熊嘲諷地喊:“肖嘉映你快來,那個傻逼他剛剛——”
話音未落,身旁的落地窗突然扭曲起來,開闊的圖書館驟然朝它眼前緊縮,收攏,書架上的書飄浮到半空,世界眼看就要開始旋轉。
電光石火的一刹那,熊用盡全力抓住那遝草稿紙,兩截胳膊拚命將它護在胸前。
巨大的撕扯力令它全身劇烈疼痛,前所未有的痛,這個世界不允許它帶走這樣東西,但它執意帶走。
很快它便失去了意識。
*
一覺睡醒,肖嘉映徹底退燒。
這晚睡得特別沉,好像經歷過什麽事一樣,雖然身體並不累但精神上直想打呵欠。
左看右看,沒找到熊,以為它跑去客廳了。
他坐著穿衣服,眼睛半睜不睜。
房間裡面有暖氣,外面雪還沒化,裡外溫差很大。起床他把窗戶打開換氣,回過身頓時嚇一跳!
熊怎麽睡在地上。
地板亂糟糟的,書跟文件散落一地,熊蜷成團,趴在床尾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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