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幫,是幫他還債還是把他老子殺了?哼,我老余什麽樣的人沒見過。你們這種外表看著人模狗樣的,其實心最冷,要不然談默當初差點兒坐牢的時候怎麽不見你來認親。”
“發生什麽事了,他不是還在讀書嗎?”
“讀書……他哪有那個命。他那個老子恨不得扒他的皮喝他的血,連他的骨頭都想卸下來論斤賣。”老余話音沉著,“他大二就輟學了。”
“這不可能!他跟他爸早就講和了,他爸很早就沒再糾纏他。”
肖嘉映睜大眼,看著老余對自己冷笑。
“老子就煩你們這種天真的人。他爸要是沒糾纏他,他至於去賣血,至於連學費都交不起?”
“告訴你,他跟他老子拚命,差點把他老子殺了,自己也沒落著好,頭受了傷,連他自己都不認識,好幾年了。所以我說你別找他了,沒意義,懂了嗎。”
肖嘉映渾身僵硬。
好像在聽其他人的悲慘遭遇,而不是談默的。
他說的怎麽可能是談默呢?是誰也不可能是談默吧。
老余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見他半晌不說話,就把外套往肩膀上一甩站起來。
“等等!你不能走。”
“知道,老子自己的帳自己結,不佔你這種小白臉便宜。”
肖嘉映沒有生氣,只是在接錢的那瞬緊緊攥緊手,“你還沒告訴我怎麽找他。”
*
地址是用筆寫的。
薄薄一張紙,從抄菜的單子上撕下來的,背面還列著各式各樣的菜,輕飄飄幾乎沒有重量。
但它寫的仿佛又不是地址,而是一個本該有大好前途的小孩,忽然變得無可挽回、無可救藥的人生。
所以肖嘉映根本拿不動它。
坐車的時候頭也沉,一路靠著公交車的玻璃。
末站到了,售票員過來提醒:“還不下?都到換班的地方了,你可別又坐回去。”
肖嘉映終於下車。
建在這種地方的醫院不多,通常只有既缺錢又不出名的才會在這。總共就兩棟樓,不過環境還過得去。
“你好,護士,跟你打聽一個人。”
他拿出證件,放在前台,身後突然一陣喧鬧。
有個上了年紀的病人從樓梯上跑下來,手裡扯著被尿過的床單,見誰都咧著嘴笑。
“......又開始了。”前台護士無奈地撇嘴,“你剛才說你要打聽誰?”
肖嘉映發音變得隱晦而艱難:“談默。”
護士告訴他一個辦公室,讓他先去找主管醫生拿許可,“他管談默的事。”
對方五十多歲,姓白,有些謝頂,肖嘉映稱呼他白主任。
“你們做親屬的怎麽這麽不負責,拖了這麽久才來看他,還講點人性嗎。”
桌子被問責似的叩擊著。
肖嘉映坐在問診桌的對面,右手掐著左手,左手又掐著右手,生生掐出了血印。
從白主任的口中他得知,出事後談默是被學校老師送到這裡來的。費用由學校出一部分,師生募捐一部分,那兩個被他救過的學生承擔剩余部分。
本來他還面臨坐牢的命運,但他爸過錯在先,學校老師又紛紛為他想辦法,找法律系教授出面打官司,這才免於被判刑。
所以肖嘉映給學校打電話,對方才會出於保護的原因不肯直言。
白主任倒了杯水:“他在頭部受傷以後開始出現思維障礙,經常以為自己活在另一個世界。”
“你不要以為這就是妄想症,更不要以為他是精神有問題,不是這麽回事。他的智力沒有問題,但是想法異於常人。他虛構出一個滿意的空間,並且長時間生活在裡面,主觀意識上不肯清醒過來。”
“主觀上?”
“對,主觀上。你可以理解成他在逃避現實,在腦子裡給自己建了個房子。就像小朋友玩過家家,他給自己造了個家,住在裡面就不想出來,因為一旦出來就會受到傷害,不管是身體方面還是精神方面。這是一種自我防禦機制,他在保護他自己。”
想了想,白主任接著闡明。
“這種精神疾病很棘手,外力難以干擾,除非他自己有意願回到現實當中。這兩年我們也嘗試過很多方法,不管是藥物還是儀器,無一例外都失敗了。而且最近他的精神越來越消極,求生欲望也明顯下降。說實話,我不願意認定他的精神等級,因為談默這孩子很聽話,再疼也不像其他病人那樣大喊大叫,也從不傷人,大家都很喜歡他。但是沒辦法,醫學不是神學,再這樣下去我們恐怕……”
白主任搖了搖頭,意思是到了無能為力的地步,或許不得不放棄他。
肖嘉映想說,談默怎麽會傷人呢,他又不是瘋狗,更不需要誰因為他不傷人而喜歡他。
這個玩笑還沒開出來,他已經被刺痛到眼眶發脹了,隻好擠出一個難看的笑,朝白主任點點頭:“您說得對,可以帶我去見他了嗎。”
“小劉你帶他去談默吧。”
走廊不算長,午後的陽光晃著眼。
護士小劉輕聲嘟囔:“這小子一定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也不知道那個想象出來的地方有什麽好,值得他騙自己騙這麽久。你知道嗎,他還有輕微的精神分裂,有時候會以為自己是一隻熊,真的好好笑,他超級可愛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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