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
“之前是之前,現在你要留多久都可以。我不會過河拆橋。”
“但那個穿白大褂的人說,”熊嗓音低下去,有點沮喪不解的樣子,“我不走你的病就不會好,肖嘉映也就不會放心。不過告訴你,就算你趕我走我也不會走的,我要跟肖嘉映在一起。”
少年蹲下來,與它平視。
“嗯,你會這麽想也很正常。”
“為什麽?”
“因為我們是一體的,沒有誰會離開肖嘉映。他接受我們的每一面,不只是早熟自立,也包括幼稚的那一面。”
“喂!”說誰啊,熊不滿地嘟囔了一句,“你才幼稚。”
少年凌厲的眼眸難得有溫度。
熊撇眼:“你也就長得還可以。”
“……我的潛意識怎麽會是你這樣的?沒道理。”
“靠,你以為我想當你?”
熊氣得後退一步,凶巴巴瞪他,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偏偏覺得他這樣冷淡的樣子很親切。
少年起身離開。
“喂!”熊喊他,“這就走了?”
還以為要發表什麽可怕的高論。
他沒停足,只是朝有光的地方走去,抬起右手頭也不回地揮了揮,遠遠地說了一句話。
回到肖嘉映身邊,購物車已經被塞得滿滿當當。
熊倒吸一口氣:“肖嘉映!”
“嗯?”
“你搬家啊?事先聲明我不拎。”
肖嘉映無辜地說:“我也沒想讓你拎啊,你是隻熊而已。”
“……”不是,我不是熊。
不知道為什麽,熊心裡徘徊著這句。
回家路上它若有所思。
肖嘉映打了輛車,把東西全放進後備箱,跟熊在後排。不過熊沒有坐,而是站在後面的座位上望窗外。
肖嘉映順著它的目光:“在看什麽?”
“喔,沒什麽,隨便看看。”
“對了,你這個挎包是哪來的。”
熊回頭,低眼看下去:“這個啊,兔子給我的,她說包包裡有糖,幼稚。”
“……”
肖嘉映不管它,自顧自休息。
隔了一會,熊碰碰他的肘,站他腿上與他四目相對。
“肖嘉映,剛才有個人來找我。”
“哈?”
“我不認識他,”熊想了想,又改口,“不對,我應該認識他。他說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好繞。”
“嗯嗯,”熊傻乎乎地點頭,伸出毛絨絨的爪子把他的臉擺正,“你先別發表意見,先聽我說。他來找過我好幾次,跟我說過好多話,不過那都不重要,反正我也不打算聽。但他剛才走之前跟我說……”
“說什麽?”
開完口肖嘉映才想起自己被禁止發言,於是做了個嘴巴拉拉鏈的動作。熊無語地盯他,又思忖了半天,才說出心中疑惑。
“他說‘歡迎回來,談默。’”
歡迎找回你自己。
講完這句話,整個世界的光線集中在它身上。
它棕色的絨毛散開,厚厚的爪墊顏色變淺,耳朵豎得很直。
它變輕了。
飄起來,隔著玻璃看外面。
那些丟失過的記憶在慢慢回來,包括想象中的那些,包括他和它的一切。
嘈雜的世界回歸平靜,窗外的車和行人悄失無影,而它也如羽毛般落回車座。
肖嘉映意識變得有些昏沉,慢慢的頭就靠過去,搭在了它身上。
“我怎麽困了。”
熊張張嘴,居然發出聲音,“肖嘉映……”
“嗯?”
“我還在!”沒消失。
“嗯,”肖嘉映溫存地摟住它,閉著眼埋臉蹭蹭,“以後也別再走了。”
模糊地說完,眼前的世界一點點坍塌。
其中一間是醫院對面的小屋,那個只有九平米的地方,談默的母親在裡面,終於不再忍受病痛的折磨,安息地閉上了眼。
另一間是小時候的老房子,關著他不稱職的父親,打罵他,找他要錢,也隨著牆壁的倒下被掩埋。
還有教室,工地宿舍,病房,大得像迷宮的精神世界,漸次在眼前倒垮。
剩最後一間,是他跟肖嘉映租住的開間。
裡面一直是空的。
寒冬過去,黑夜結束,空置已久的房間迎來了曾經的主人。談默站在門外看著它,看著睡過的床,躺過的沙發,修過的書架,用過的電腦,搬過的衣櫃。
在那些不清醒的日子裡,他曾無數次想進去看看,可惜找不到門。
他在此輾轉,駐足,遲遲不肯離開。
終於等來了房間的另一位主人。
回到這裡,作為一隻熊,得到溫暖,關心,幫他熬過最痛苦的三年。
虛幻的世界坍塌,真實的世界卻隨之築起。
他們有了新的住處。
早就商量好要買的房子,他們一起來看過,後來,談默又在網上查過很多次。
錢怎麽也存不夠,無論他多努力,白天夜晚不睡覺地掙錢。他都放棄了,認清現實了,房子卻又奇跡般地佇立在眼前。
有人在裡面。
“談默?”
肖嘉映站在客廳,像過去一樣內斂地笑著:“沒騙你吧,哥有錢。”
不知不覺,夢裡的人已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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