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夢洲把五個人堵在牆角,拉長的影子投射下去,像馬上要抓住小紅帽的大灰狼。
“我再說一遍,”餘夢洲陰森森地說,“我,沒有,很多,老公。你們的,明白?”
劉扶光點點頭,顧星橋點點頭,雲池左看看、右看看,點頭,江眠猶豫一下,也點頭,謝凝搖搖頭。
餘夢洲深吸一口氣,七竅快要往外噴火,忍了又忍,還是咆哮道:“你們到底都在想什麼?!我怎麼可能,不是,我說你們,我、我現在跟你們說,我實在是我真的……”
一看人給急得語無倫次,劉扶光趕緊掐了個靜音,再給他掐個清心,江眠指揮道:“慢慢呼吸,慢慢來,不要急。來跟著我的頻率,吸——呼,吸——再呼,好點了嗎?”
餘夢洲光顧著喘氣去了,雲池訕訕道:“你也沒說清楚嘛……好了好了,別生氣,講開了就好了。”
顧星橋不作聲,半晌,輕聲道:“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餘夢洲火冒三丈,“我只跟他們中的一個結了婚,又不是玩什麼共妻play……不許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腦子裡想的都是什麼!”
顧星橋舉起手,表示投降:“我笑是因為——算了,沒什麼。你說得對,這是個嚴肅的問題,我們不該笑。”
餘夢洲火氣消下去了些,謝凝咳了一聲,說:“所以,你是跟他們的首領結為伴侶,而這些人馬的首領,又是整個馬群的兄長,是這樣嗎?”
他沒有說話,權當默認,江眠又問:“你是怎麼跟他們認識的?”
肅靜良久,餘夢洲低聲說:“從出生起,他們就被剝奪了力量、地位、自由……所有所有的一切。是我解救了他們。”
停頓片刻,他補充道:“……用我的命。”
雲池小聲問:“你是怎麼做的?”
喘了口氣,餘夢洲將手指插進自己的頭髮,皺眉道:“那就說來話長了。根據惡魔的說法,我是個‘無罪的靈魂’,所以才被地獄選中,去單殺那個篡權奪位的大惡魔親王,叫什麼來著時間過去太久了……哦,安格拉。實際上,我是跟他同歸於盡了,然後靈魂又在一個夢境空間裡輪回了快一千年,才脫困出去。”
劉扶光點點頭:“聽起來很曲折啊。”
他抬起眼睛,瞥過遠處的人馬。
他們的站位零散、姿態隨意,然而注意力卻無時無刻不在這邊,哪怕聽不見聲音,也凝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對於這樣窺伺的目光,劉扶光已經很熟悉了。
“挺好的,”他最後說,“長生之路永無止境,眷侶、家人,身邊能這樣熱鬧,便已是一種幸事了。”
“是啊,”雲池很惆悵,想到了他和薩迦的海獺大家族,“有個活潑鬧騰的家,確實比什麼都強。”
江眠苦著臉:“唉,饒了我吧,我一個人待的時間都不夠呢。”
最後,謝凝站起來,拍了拍餘夢洲的肩膀:“沒事啦,誤會解開就好了,主要是態度!這個‘不管怎麼樣大家都會支援你鼓勵你’的態度,我覺得才是最寶貴的東西,你覺得呢?”
餘夢洲面無表情:“去去去,少給自己臉上貼金。”
劉扶光不由莞爾,解開了靜音。
餘夢洲走向法爾刻,頂著其他人馬的眼神,總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法爾刻看著他,眼神溫暖,唇邊含著笑意。
“說清楚了?”他低下頭,小聲跟餘夢洲咬耳朵。
餘夢洲一下漲紅了臉,明明是靈體,仍覺得面皮發熱。
他瞪了法爾刻一眼,只是這一眼實在沒什麼威力,含混道:“嗯……嗯。”
顧及皇后的面子,法爾刻急忙板起臉,把笑容藏在嚴肅後面。他直起身體,朝向眾人,頗具風度地頷首致意。
“感謝你們這些天來的陪伴和照顧,”法爾刻禮貌地說,“夢洲能結交到如此出色的友人,我也非常高興。”
他的措辭舉止完美無缺,使人挑不出半分錯處,但劉扶光卻從中聽出了蟄伏暗湧、十分強烈的佔有欲。
顧星橋道:“謝謝。最後一個信物到手,我想,我們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這話一出,六個人就安靜了下來。
“唉,是啊,”雲池鬱悶地說,“愉快的假期結束了。”
謝凝道:“又要回到平凡的日常生活……好吧,不平凡的日常生活。”
江眠認真道:“我會很想大家的。”
“別那麼沮喪,”劉扶光溫柔地說,“還能有再見的時候。”
“是啊,星橋爸!”謝凝大大咧咧地一拍顧星橋,“當然還得再見啦,否則大家怎麼幫你呢?”
顧星橋深深呼吸,隱忍道:“可以別這麼叫我嗎。”
“好的星橋爸,知道了星橋爸。”
等他們說完,法爾刻才微笑道:“不介意的話,請讓我們送大家一程,權表謝意。”
隨著他的聲音,人馬的外表逐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地獄魔馬的龐然形態。
五人自然無有不應,等他們各自坐在一隻巨馬的背上,副本也要關閉了。
乙太腳下出現銀色光芒,頌歌吟誦咒言,藍色法陣的輝暈飛旋而出,猶如波湧海潮,刹那淹沒了魔王宮。
巨大的通道打開,十三隻魔馬狂奔在其中,謝凝抓住褻舌的鬃毛,忽然歎氣。
“唉,我會懷念變成小浣熊的日子的,”他沉思道,“現在想想,變成小動物也不壞嘛。”
“你不是懷念變成小動物的日子,”餘夢洲吐槽他,“你是懷念可以隨便使壞的日子罷了!”
江眠露出笑容:“我也很想念啊,我想念小海獺。”
雲池身上毛毛的,趕緊抖抖:“幹什麼!你自己變成海兔了也很可愛,你……你摸你自己去!”
這時,褻舌不動聲色地插話:“哦?是有什麼變成動物的環節嗎?”
聽到這句話,軍鋒已經開始興奮地蹦蹦跳跳,追在法爾刻身側,探頭問餘夢洲:“真的嗎!那人類呢,你變成什麼動物了,有沒有變成我們的樣子?”
餘夢洲的笑容忽然僵在臉上。
他張了張嘴,但是只能發出一些驚慌失措、支支吾吾的小聲音。軍鋒探頭探腦,左瞧右看,納罕道:“怎麼了,你的表情好奇怪啊,沒事吧?”
霎時間,謝凝反應過來,忍不住爆發出一陣怪笑。
“是馬,”顧星橋皺眉,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笑的,“而且是很好的馬,怎麼了?”
餘夢洲:“!!”
想叫他們不要說,已是來不及了,十三匹魔馬聚精會神,耳朵全高高地豎了起來。
“是是是,”謝凝忍笑道,“還是非常漂亮的幽靈馬呢。”
江眠出神:“沒錯,這是我第一次見銀色的馬,確實印象深刻。”
“鬃毛還是反重力的,像水草一樣飄,”雲池補充,“好像遊戲裡的效果哦!”
劉扶光含笑點頭,誇讚道:“檀溪不須躍,隨意過從容。好馬。”
餘夢洲:“……”
眼見寂靜席捲了整個馬群,連奔跑的速度都恍惚著慢了下來,他趕緊補救:“沒有,沒有說得這麼……”
“啊,”法爾刻輕聲細語,其間陰燃的、渴望的烈火,直燒得餘夢洲寒毛倒豎,“這麼美麗的景象,沒有親眼見到,實在是可惜。”
餘夢洲真是受不了了,他果斷轉身,先給嘿嘿傻笑的軍鋒頭上“梆”地捶了一下,再給法爾刻頭上也“梆”地捶了一下。
“不許可惜!”罔顧軍鋒汪一聲哭了的背景音,餘夢洲大喊道,“沒什麼可惜的,沒看見就沒看見!”
終於,管理者空間一下破開,十三匹魔馬一一躍出,背上的騎手發出響亮的歡呼。
“我們回來啦!”
這一刻,牆角癱的,地上躺的,堆起來喪的……統統大喜過望,鎖定了自己的愛侶,只等他們歡呼過後,就跑向自己,撲入他們的懷抱。
六個人跳下馬背,六個人面上閃出歡喜的神情,六個人不約而同,齊齊跑向了……跑向了薩迦。
薩迦還是大海獺的模樣,少了神威與怒火,更增添了軟乎乎的氣質,能把人萌死。他先張開雙臂,抱住滾進懷裡的雲池,然後就開始在毛口袋裡掏掏,掏出一隻小白海獺。
江眠恭敬地舉高雙手,把小海獺抱在懷裡,感動得快哭了。
“謝謝海獺爸爸!”他吸吸鼻子,鞠躬,薩迦莊重地點頭。
拉珀斯:“?”
大海獺像傳道布教一樣,接著掏掏,第二隻小白海獺,謝凝認出是自己的,趕快雙手捧過,揉在懷裡親親親。
“謝謝海獺爸爸!”他鞠躬,薩迦莊重點頭。
厄喀德納:“……啊?”
大海獺左掏掏,右掏掏,口袋宛如不見底的黑洞。再掏出第三只,餘夢洲差點激動成振動模式,熱情地把小海獺抱住。
“謝謝海獺爸爸!”餘夢洲瞧著小海獺濕漉漉的黑鼻子,忍不住熱淚盈眶,“啊,太完美了!”
魔馬群一臉狐疑且懵逼地看著,軍鋒:“什麼,是幻術嗎。”
大海獺掏出第四只,顧星橋無意識地搓手,緊張程度,不亞於帝國先皇為他授勳掛銜的那一天。
“謝謝……海獺爸爸。”他輕聲說,審慎地抱起小海獺,親了親它毛絨絨的額頭,大海獺再肅穆地點點頭。
天淵:“嗯……”
最後一隻了,小海獺在劉扶光身上拱來拱去,似是十分滿意未來的衣食父母。
“謝謝海獺爸爸。”劉扶光微笑著道,“我會好好照顧它的。”
大海獺端莊地唔了一聲,恰如一名賢者……海獺賢者。
晏歡:“…………”
晏歡酸得像被陳醋泡過三年,很不快樂地咕湧過來,哼哼唧唧地打探:“卿卿,這是什麼?”
“我的孩子,待遇同等于我親生的。”劉扶光嚴肅道,又瞥了眼他,“嗯,也算你的孩子吧……不許碰它!誰准你亂動了?”
“看!”江眠興高采烈,跟拉珀斯展示小海獺,“我們有海獺寶寶了!找個島養它好嗎?”
拉珀斯望著小海獺,小海獺望著他。
半晌,雄性人魚點點頭。
也行吧,毛毛收養小毛毛……他能高興就最好了。
謝凝抱著小海獺,站在手足無措的厄喀德納面前。
“我生的,”謝凝莊嚴宣佈,“從今天起,它也是你的親生子。你有什麼看法?”
厄喀德納愣愣的:“多洛斯,我是半蛇的魔神,你是人身的神,我們怎麼生得出這個海洋的神子?波塞冬當父親的可能性都比我倆更大呀!不,波塞冬還是不要當了這孩子的父親,我實在厭煩奧林匹斯神祇的一切姿態,還是我們當吧!我們是可以當這孩子的父親的……多洛斯,你笑什麼?”
謝凝已是忍不住,摟著小海獺,笑得喘不過氣來。
天淵靜靜凝視著顧星橋的笑顏,心中充滿平靜的幸福。
“哺乳綱食肉目,鼬科水獺亞科下一屬。”他說,“你喜歡,我可以為它創造一片海。”
顧星橋想了想,猶豫道:“是不是原生態的成長環境會更好?”
“我可以為它搶佔一顆海洋廣博,氣候適宜的星球,”天淵毫不猶豫地改口,“不過舉手之勞。”
余夢洲咯咯直樂,把小海獺親了又親,愛得要命。
魔馬們先是不善地盯著小海獺,隨後想起了什麼,又不說話了。
“算了,”乙太喃喃道,“這世上,永生不死的動物太難得……”
朝聖點點頭:“能讓他開心,就足夠了。”
“該各回各家了!”雲池一聲招呼,“大家以後還有再見的機會!”
他這麼一說,六個人抱著小海獺,各自交換了身上的物品。自己慣常用的太大只,劉扶光便拿出五顆龍眼大的曜日明珠,分發給其餘五人;余夢洲從管財務的褻舌袖子裡摸出許多寶石,讓大家挑了喜歡的;謝凝拉著厄喀德納的尾巴,揪了五片蛇鱗下來;江眠捨不得揪拉珀斯的魚鱗,不過倒是隨身攜帶了許多光潤碩大的珍珠;顧星橋轉頭看天淵,天淵攤開手,掌心浮現出五隻雪白的小蜘蛛。
“好!”雲池一點頭,“大家常聯繫,歡迎來我家串門!”
劉扶光愛護地捏捏江眠的肩膀,笑道:“我教你怎麼穿梭世界海,別擔心。”
謝凝在顧星橋身邊扭來扭去:“星橋爸,你會想人家嗎?”
顧星橋面無表情:“不會。”
結果雲池也跟著扭來扭去,餘夢洲也搓到他身邊扭來扭去,顧星橋被魔音灌耳,兩坨生物擠得他差點站不穩,想死的心都有了。
大夥告別的時間足夠長,是時候回到自己的家鄉了。臨走之前,天淵捏起角落裡半死不活的管理者,似乎有一瞬間,動了想把它捏爆的念頭。
“算了,”天淵勾起嘴角,模仿出一個笑的模樣,只是上半張臉動也不動,就顯得十分毛骨悚然,“你攪出的這攤事,有人會來找你麻煩。”
說著,他降低音量,低聲說:“模仿犯,嗯?版權費給聖修女交過了麼?”
刹那間,管理者瀕臨垂死的身體滋滋閃爍,妄想在天淵手中拼命逃脫,然而無論如何也無法做到。天淵面色漠然,隨手將其甩開。
“等死吧,如果你運氣夠好的話。”
說完這句話,傳送的隧道齊齊鋪展,各自世界的非人神祇簇擁著祂們的伴侶,消失在這異度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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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去,劉扶光便比劃著開始建造洞天福地,小海獺像個沒斷奶的小狗崽,始終扒在他懷裡,嘬著自己的毛毛手掌。
晏歡在外面拖長了哭腔,想砸洞門又不敢,只得不停叫魂:“卿卿——卿卿不要離開我,卿卿——”
給劉扶光叫煩了,就探出半個身子,把龍神拽過來親個嘴。
“乖,一邊玩去。”劉扶光道,“孩子小的時候離不得人……”
晏歡咆哮道:“它是什麼小孩子,它在這兒也是個貨真價實的神!我像它這麼大的時候都……”
咆哮到一半,就癟得沒聲兒了。劉扶光看他實在委屈,又親了一下,晏歡還沒來得及美,劉扶光就又縮了回去,繼續在裡頭乒乒乓乓搞裝修。
晏歡:“……”
晏歡想滿地亂滾也不得,唯有繼續叫魂:“卿卿——卿卿不要離開我,卿卿——”
•
“我們的孩子!”謝凝給小海獺舀了滿桶的貝殼、蝦、螃蟹、海膽,美滋滋地看著它在海上,邊游邊敲貝殼,“會仰泳!會開貝殼!會挑小石頭!這麼聰明的小孩兒上哪找去?”
厄喀德納向來是他說什麼好什麼就好,這會兒在太平洋上買了個島,正趴在海灘上曬太陽,用涼涼的蛇尾把謝凝纏了一圈又一圈。
“決定了,接下來出童話風格的繪本!”謝凝一捏拳,“主角就是海獺!”
顧星橋看看眼前拆開的“快遞”包裹,又看看旁邊的小海獺。
小海獺:“嚶。”
顧星橋歎氣,無奈地拿起說明書。
“成型黃精,整個泡酒,方可入口……”他盯著絲帛上豐筋多力的字跡,“萬不得銳器切割,使金鐵之物挨近,使藥力流散,浸泡七天之後,整只吞服……”
他看了眼“成型黃精”,雖說是什麼仙草的根莖,完完全全的植物,可這玩意兒白生生的,形狀、大小,都跟沒毛的小狗一個樣。整個吞?他有那麼大的喉嚨嗎?
天淵目射紫光,顧星橋清楚得很,這就是他“期待得要命再不動手我就要發癲了”的表現。
挖了個玉碗,取出酒庫裡的珍藏,天淵虔誠地說:“我們嘗試一下吧。”
顧星橋:“……行吧,我們就……試試吧。”
•
餘夢洲說到做到,一點不食言,回去之後,真的給小海獺建了十三座小宮殿,讓它盡情地在裡頭亂玩。
“所以……”死恒星若有所思地說。
“所以。”高耳說。
乙太直言不諱:“用人類的話說,又來了個祖宗,對不。”
“而且是永遠不能擺脫的祖宗。”鐵權杖補充,“歡慶吧!為大家日後的痛苦時光。”
•
壁爐劈啪作響,雲池回去的時候,正是一年四季中的冬天。
蜷縮在薩迦懷裡,他面帶笑容,甜蜜地睡著了。
•
大海湛藍,波濤平穩,海風靜靜地吹拂,海面上,三個仰泳的生物正在漂浮。
拉珀斯在左邊,小海獺在中間,江眠在右邊。一家三口身上,纏著條墨綠的海帶,小海獺跟家長並排躺,正愜意地舔著自己的手掌,然後搓臉。
拉珀斯面無表情地望天,江眠笑得發抖,道:“遵照幼崽的習性,有助於……”
【……有助於它們的健康成長。】雄性人魚歎了口氣,【我知道的,毛毛。】
他注視一望無際的天空,如此碧藍澄澈,仿佛另一面映照在頭頂的海。
【不過,】他輕聲說,【這也確實是十分美麗,非常暖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