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池驚呆了,他扶著牆,不慎按在一件綴滿了月長石和鑽石的衣衫上,嚇得他趕快撒手。
這也太誇張了。
薩迦在他身後探頭探腦:“怎麽啦,這些都是以前我的家人留在這裡的,你不喜歡嗎?”
雲池轉過頭,和他僵硬地對視:“不,這些衣服感覺不是人能穿的……而且它們對你來說,也有紀念意義的吧?”
薩迦不解地看著他,海獺的表情無辜極了,圓圓的眼睛無一絲塵埃雜垢,比水晶還要冰潔百倍。
“我為什麽要留著它們當紀念?”薩迦問,“毫無用處,唯有回憶是不朽的。死物再怎麽貴重,也比不上活人的需求。”
雲池猶豫了一下,他環顧房間,最後發現了白衣的一角。
他將那件衣服輕輕地抽出來,布料便如清泉,從他的指縫中汩汩淌過,它白得像是雲間的月亮,一抹冷冽的火光。
“我覺得這件就很好。”雲池不由自主地說,“看著樸素日常多了。”
薩迦卻瞪大了眼睛,他結結巴巴地問:“這、這件嗎,你確定?”
雲池不確定地說:“我確定?”
他看著手裡的白袍,再看看薩迦的毛色,忽地恍然大悟:“這衣服不會是你以前穿的吧!”
薩迦捂著眼睛,歎了口氣。
“這是我的一件短衣……但現在我也變不回直立的形態,你要穿就穿吧。”他低聲說,“來吃飯了。”
“唉,等一下!”雲池抱著手中輕若無物的衣袍,一瘸一拐地追上去,“聽你的意思,你還能變回人的模樣嗎?”
薩迦低聲說:“我可以。只是舊神已經沒必要維持和信徒貼近的形象了,變成這樣,算是返璞歸真,回歸本源了。”
——當然,也更像是一次難以扭轉的退化。
後半截言語,叫薩迦結結實實地吞回了肚子,他不打算讓雲池知道這個。
雲池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沒有再深究。
他們坐在地上,分完了薩迦今天帶回來的海膽。雲池用貯藏的雪水洗臉洗手,薩迦就一絲不苟地團在地上,舔舔掌心,揉一揉眼睛,擦一擦腦袋,再搓搓腮幫子和毛耳朵。
雲池洗乾淨手,指甲縫也徹徹底底地清過一遍,才珍惜地換上那件素淨的白袍,確實又長又寬,肩膀都掛不太住,下擺也飄逸地拖曳,一直垂到了他的小腿處。
“扣子。”薩迦忽然說。
雲池不解:“什麽?”
“神的衣物,都是由啟明星的光輝所織,不會髒,也不會損壞,不用這麽小心的。”薩迦挪到他身邊,稍稍抬頭,用濕漉漉的鼻子頂了頂雲池的肩膀,“這裡有扣子,取下來之後,按照你的尺碼重新別一下。”
雲池一翻衣領,果然看到了一排精致圓潤的銀扣,他比劃著肩膀的位置,把扣子向裡挪了好幾個位置,才覺得舒坦了。
不過這麽一看,薩迦變成人形之後,肩膀也太寬了,簡直和巨人沒什麽區別嘛……
薩迦咬著手掌,毛茸茸的腮幫子一動一動,望著雲池出神。
心裡癢癢的……看到幼崽穿上自己的衣服,原來是會這麽高興的嗎?
“還有鞋子和其它東西。”他嘟噥,“跟我來。”
雲池正為了合身的衣服高興,就看到薩迦頂開了房門,示意他跟著一塊走。
“這……”雲池看了看自己薄薄的衣服,薩迦眯眼一笑:“來吧,不冷的。”
真的假的?
雲池將信將疑,跟著大海獺,這些天來第一次走出怪屋的房門,走到終年不絕的落雪中。
不冷誒!少年興奮地踩了幾下雪,不是幻覺,他真的不冷!
風雪不沾他的身體,仿佛在挨近之前,便讓無形的力場偏轉了方向。他明明赤著雙腳,可皮膚感覺到的溫度,就像大冬天被厚被子蒸得渾身發汗,將腿偷偷伸出去時感到的涼爽一樣。
神的衣服,真是個了不得的好東西啊,雲池在心裡感慨。
薩迦伏低身體,對他說:“坐到我背上,這樣會比較快。”
雲池問:“我們去哪?”
薩迦笑了笑:“我們去島的另一邊,在那裡翻找你需要的物品。”
“好耶!”雲池興高采烈地爬上大海獺的背,之前他看出薩迦並不習慣讓人觸碰自己的身體,所以盡管很喜歡神明可愛的外表,雲池倒是一直很克制自己,盡量不去做讓對方不適的事情。
現在得到允許,他也就很快樂地爬到了薩迦背上。
雲池的十指皆陷在海獺豐厚濃密的毛皮裡,在他的指縫間,雲池明顯感覺到,薩迦的後背顫了一下。
他下意識松手,關切地問:“怎麽了,是我抓太緊了,你不舒服嗎?”
薩迦甩了甩腦袋,小聲道:“不,沒什麽……你上來吧。”
“不舒服的話,一定要跟我說哦。”雲池猶不放心,叮囑道。
他跨到大海獺的背上,俯身圈住薩迦的脖頸,海獺邁開步子,利用積雪一路滑行,迅速撲到了海邊,飛快下水。
雲池平時習慣了薩迦在陸地上慢吞吞的動作,甫一看到他在海裡的速度,還有些不太適應。在他眼前,藍白交加的大海遼闊無際,遠方的海平面上,冰川和雪山連綿起伏,宛如一道優美蜿蜒的巨獸脊梁。
浮冰破開,發出千萬次風鈴敲擊的清響,海風獵獵地吹過雲池的臉頰,風中縈繞著清涼的水汽,他們迅捷地穿過那些冰層淺薄的海面,皺緞般藏藍的浪花推動起伏不定的冰塊,猶如白鴿翻飛在晨星乍現的深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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