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不是第一次聽到了,當初含羞帶怯的語氣,如今變得客氣生疏,讓聞人昊悚然一驚,卻見他目光坦然地看著自己。
容貌雖然俊逸,可惜神色間已是泛了一層死氣了。
再重的病只要有對症的藥,總能起死回生,可是一個斷了生念的人,不管用什麽藥也救不活的。
聞人昊吃驚地看著他,他猜出真相後還在責怪羅家欺騙自己,阻止自己和羅夜暝相處,所以才將人帶了出來,如此既不會得罪羅氏夫婦,又能好好待羅夜暝,重新取得他的信任。卻沒想到他重病的事是真的,只差一口氣而已。
「你送我回去好麽?我的策論還沒寫完,夫子明天要看的。」羅夜暝低聲說著,心裡也不大相信自己的話。遺言都交代給了星曜,哪裡還有力氣寫什麽策論?母親請來的西席早就在他病發的時候被送走了。
他靜靜地看著面前的這個男子俊美得仿佛不似凡塵中人,心卻仿佛碎成了千萬片。
在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什麽叫做無可自拔。
聞人昊離開那麽久,一定是和許致青在一起了,他說這話不過只是哄自己開心罷了。這個男人直到現在還在開口騙他,可是他還是會對他生不起氣來,原諒他曾經做過的一切。
只是……即使會原諒,也不會再相信了。
「寫什麽策論?不如陪我好了,我一生一世對你好。」聞人昊溫文爾雅地笑了一笑,但發現他看著自己時,仍然是平靜的表情,平靜得仿佛一灘死水。
只怕自己再多的溫柔,他也不會當真了吧。
他向來是浪子心性,又善於玩弄感情,但卻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窘迫不安,總覺得被他看清一切,讓他無所遁形。
如果就這麽送他回去,卻又覺得不甘心。
好不容易帶他出來,重新看到他了,本來以為下輩子才能再見,卻能在今生重逢,已是上蒼的恩賜,隻想和他在一起,聽他雖是男子卻還帶著嬌憨的嗓音說「聞人昊,你做得我腰都要斷啦」便覺得心裡微微一蕩,忍不住想抱住他,從他過於寬大的衣袍下探手而入,撫摸他過於消瘦的身體,將他緊緊抱在懷中。
羅夜暝低著頭,看著自己被他握住的手,十分平靜地開口:「我要準備明年的鄉試了,我娘說,等我中了舉,就讓外公幫個忙,讓我在縣衙裡補個缺,江湖中的事再也不管,以後,你也不用再看到我了。我也……我也不會再打擾你們。」
聞人昊隻覺得心裡一陣疼痛,隻想狠狠將他抱在懷中,卻又知道他此時虛弱至極,只怕會弄傷了他,只能用被子裹住他的身軀,用自己的手溫暖著他冰涼的指尖。
他的手似乎比以前更冷了。這是沒有求生意志的人的反應。
聞人昊甕聲甕氣地道:「你要去當朝廷鷹犬麽?那好,不管你去哪裡,我都去把你的上官都揍扁,讓他們不敢再用你,你要是去應試,我就去把考場砸個稀巴爛。」
「你……你敢!」羅夜暝沒想到自己被他逼到絕境了,他還要讓自己走投無路,氣得咳嗽起來,「你敢這麽做,我就……我就揍你!」
看他生氣起來似乎有些精神,聞人昊不由得心下稍安,卻是說道:「你力氣都沒啦,要怎麽揍我?你要揍我,也要等你養好身體,再把武功練好再說……」
羅夜暝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把頭轉過了一旁。
聞人昊的心登時沉了下去。比身患絕症更糟糕的,是病人知道了自己的境況。作為一個曾經身懷絕世武功的人,羅夜暝自然更了解自己的身體其實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你若是不肯好好地,我就去把你弟弟勾搭上。他是叫星曜是吧?那天在你房中看到他,生得和你有三分相像,我也很是喜歡……」
他信口胡言,其時心神不寧。
羅夜暝對弟弟十分愛護。想到當時羅夜暝和羅星曜手牽手站在一起,他便陡然生出一股說不出的妒意。這種妒意陌生得讓他恍惚了一下,卻見羅夜暝又驚又怒:「你……你有了致青,怎麽還能……能再動我弟弟?」
「致青雖然好看,但環肥燕瘦,各有各的好處。」他已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目光停在羅夜暝憤怒得發亮的眼睛,心下激蕩不已。
天知道他是有多懷念他現在這種神采奕奕時的樣子,即使是發作,也讓他毫不猶豫地想用世間的所有來交換。
心中一轉念時,不由失神。原來他在自己心中的位置,竟然已這般高了。
「你……你要是敢招惹他,我……我……」他手中委實沒有脅迫聞人昊的籌碼,氣得喘了好久,忽然一口氣上不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夜暝,夜暝!」聞人昊連忙扶住了他,手掌按壓在他胸口,度了一口真氣,心中又痛又悔。
羅夜暝是鬱積於心,若是能激怒他,讓他將胸口的瘀血吐出來後,再慢慢調養,在診治上倒不失為一種猛火攻法。但他忘了羅夜暝積攢了許久的病氣,這一激之下,竟是讓他病得更重。
手忙腳亂之時幸好還記得自己身上帶了藥,此時不得不慶幸自己家裡就是珍藥谷,不僅種植各種奇花異草,還有不少藥師,江湖中萬金難求的靈丹在他身上總備有一些。連忙倒了一顆小還丹出來,卻不敢給他吃太多傷了身,捏碎半顆倒在茶碗裡化了。
茶水冰涼,他只能含著一口,在口中溫熱了,再哺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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