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夜暝定睛一看,險些沒吐出血來,那扇子正面畫的是幾株蘭花,背面是他手抄的一首李白的詩,內有「蘭生不當戶,別是閑庭草。夙被霜露欺,紅榮已先老」之句,正是他那天晚上帶到許致青房裡去的,只是離去匆忙,卻沒想被聞人昊拾去了。
他還在生氣,聞人昊一邊搖著扇子,一邊道:「不知閣下攔路在此,有何見教?難道還想搶劫不成?如果要搶劫,你這裡人是少了些啊!」他扇子一收,朝著稀稀拉拉的七、八個青竹幫眾點了幾下。
青竹幫十幾個人搶劫普通人還是綽綽有余的,但這聞人昊顯然是個不好惹的硬茬。眾人都不由得面露尷尬之色,其中有人咳嗽了幾聲,正要說幾句場面話,卻聽羅夜暝忽然怒道:「你拿我扇子作甚?」
他平時不習慣用扇子,之所以拿著這把扇子去見許致青,其實也是想向許致青暗示自己生性和出身大不相同,希望許致青不要介懷,並且還有些懷才不遇,世風日下的感歎,卻沒想被這衣冠禽獸的聞人昊拿去了。
聞人昊十分詫異:「扇子是你的?你畫的畫?你寫的詩?」
畫雖然是他所畫,但詩卻是李白所寫。他剛想辯解,聞人昊就當他是默認了,嘲笑道:「憑你這樣子,也畫得出這種好畫,寫得如此好字?別是拿了人家的東西,在此自稱自讚吧。」
羅夜暝氣得臉色發青,但他面色本來就青,也瞧不出來,冷冷道:「多謝謬讚了,畫是我畫的,字也是我寫的。」
「羅兄……」許致青仿佛歎息一般,從馬車中徐徐下來。他年紀極輕,此時不過十六、七歲,身形自然有些單薄,聞人昊便上前扶了他一扶,輕聲責備道:「你下來作甚?這些人我隨手就可以打發了。」
許致青微微一笑,道:「我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些許劍舞之術還是略懂的,聞人兄不必擔心我。」
劍舞和劍法沒什麽相乾,羅夜暝也沒得空閑指摘他的錯處,聽他對聞人昊百般維護,氣得肝疼,厲聲道:「致青,聞人昊身分可疑,只怕連姓名也是假的,你為何如此信他?就當不提我們之間兩年的交情,你也應該信我不會騙你,這聞人昊絕不是什麽好人!」
許致青看了他一會兒,像是不忍看他如此醜陋模樣,微微偏轉過頭,不願和他對視:「羅兄,即使你真的是和我鴻雁傳書兩年的那個人,事到如今,只怕我們緣分已盡了。此時此刻,就是有聞人兄在我身邊,我面對你時,仍然覺得心中懼怕。羅兄還不明白麽,我不喜歡你的乃是你的行事為人。這世上有許多相貌不堪之人,他們自珍自愛,不去練這種陰毒的邪功,可是羅兄卻執迷不悟。奉勸羅兄一句,『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羅兄,好自為之。」
羅夜暝迷茫地看著許致青,只見他容顏綺麗,斯文俊秀,乃是自己追逐了兩年的人,這個人曾經說過,不論他是什麽人都可以真心對待,卻因為他練的功法過於毒辣醜陋,而選擇放棄他。鼻尖一酸,卻是強忍著沒有落淚,一言不發。
許致青卻看也不看他一眼,扯了扯聞人昊的衣袖,輕聲道:「我們走罷!」
「羅兄告辭。」聞人昊朝羅夜暝抱了抱拳,十分謙和有禮。剛才許致青說話時,他一直微笑著站在一旁看著羅夜暝,似乎覺得此人十分有趣,明明相貌醜陋,偏偏這麽厚顏無恥地死纏爛打,可是看到他傷心氣苦,他竟然難得地沒有出言譏諷,連自己也不禁有些疑惑。
聽到聞人昊說話,羅夜暝才發現自己竟然在一個外人面前失態,看著兩人上了馬車,揚起一股煙塵,轔轔地往杭州駛去。
眾人看了看羅夜暝的臉色,卻發現他並沒有妒火中燒的樣子,臉上反而盡是思索和迷茫,似乎還在想著許致青話裡的意思。
其中有一個名叫來喜的道:「少幫主,要不要攔?」另一個叫阿進的嘴快,說道:「攔?除了少幫主,誰有本事攔?」來喜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就是在問少幫主去不去攔人,眼看著人就去杭州了,再追就來不及了。」
羅夜暝豪氣地擺了擺手:「罷了!人家既然無情,我也不能探了臉去給他打。都散了,去做自己的事!」
眾人都紛紛稱讚少幫主心胸豁達,不和小人計較。心下都是抹了一把冷汗。少幫主的武功他們是拍馬也追不上的,聽少幫主說,這聞人昊武功極高,想必少幫主也鬥不過,那他們跟著上去豈不是送死嘛?當下更是變本加厲地溜須拍馬。
羅夜暝開始時是顧著面子,到後來也有些飄飄然了。
他沒見到許致青以前,以為許致青不相信他是羅夜暝本人,這次還把玉笛別在腰間,可以親自吹奏一番來證明自己的身分,現在既然許致青已經放了話,可見即使許致青真的相信他是「羅夜暝」也沒有用,這管翠玉笛自然變得十分多余。萬幸玉笛的顏色和衣服一樣,想必剛才許致青也瞧不出來,沒有因此多挖苦他,他也算保住了幾分顏面。
羅夜暝大氣地一揮手,斷絕了自己還想再見許致青一面的後路,很快就悔得腸子都青了。
回到家中時,仍然坐臥不安,不能忘懷許致青的軟玉溫香和體貼入微,想到人如其名,那麽至情至性的許致青竟然和一個來歷不明的聞人昊在一起,隨時都有可能被那聞人昊欺騙,他便心如刀割,萬分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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