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延臻握緊手中長戟,說:“我手下兵馬,乃勤王衛國之師,不到兩軍開戰關頭絕不能輕易動用。你說得對,他只是個小小禦史,卻也是我此生立誓以命相護的結發愛妻,這是私事,與國事無關。”
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連沙瓦桑都是一震,忽然看到對方眼中所向披靡的深情與堅定,不由得令他想起在營中等自己歸來的柔嘉公主,目光頓時也變得有些柔軟下來。
公主說得沒錯,這栗延臻果然是用情至深,矢志不渝。
“你不錯,是中原那群豬狗鼠輩裡少有的驍勇之士。你在狗皇帝身邊永遠只能當臣,為何不歸順我西羌?”沙瓦桑轉而采取迂回政策,試圖招降,“本王許你為一族之王,天地間隨你自由自在。”
栗延臻一提韁繩,身下的坐騎嘶鳴著抬起前蹄。
“不要多話,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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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瓦桑帶著部將回到營中,將一件染血的銀色將袍丟到地上,高聲道:“拿酒來!”
柔嘉公主走出營帳,看著地上被血浸透的衣物,不由得一驚:“小狼羔,你將他們殺了?”
沙瓦桑看了她一眼,冷哼道:“殺了,我命人將他們丟入谷底喂狼。”
公主搖頭歎息:“你何必如此,他們並未為難你,只是一對眷侶罷了,你何至於要他們性命?”
“誰讓你放走他們!”沙瓦桑語氣中三分怒意,七分委屈,“原本你要是不放走那禦史,我讓他陪陪你也就放他走了。既然你偏要與我作對,那我就殺了他們!”
公主無奈,踏著雪走到他旁邊,“桑格,你當年為了我,願意與父皇和議退兵,如今怎的如此不顧大局?你殺了那小將軍,中原栗氏必來尋仇,到時兩邊再起大的戰事,可如何是好?”
沙瓦桑依舊強硬:“此一時彼一時,當年那是你父親,我也從未怕過他們中原人。如今我要殺便殺了,怎樣!中原人盡管來戰,我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公主看了看他,一甩袖子,轉身往營帳裡走:“好好好,你要殺便殺,我不管你了。”
沙瓦桑看著人走進帳子熄了燈,口中憤憤地念叨了些什麽,然後也站起身來,快步往營帳裡追去。
與此同時,數裡之外的荒原中,夜風呼嘯著吹過亂石戈壁,撞在黑暗中矗立的石壁上,發出野獸般恐怖的嗚咽。
方棠手中死死抓著那枚軍令,感覺不到冷,隻覺得周圍是如同深淵一般的伸手不見五指。寒冬入夜的荒原上烏雲閉月,連一絲光亮也沒有,死寂得令人恐怖。
不知何時外面已經沒有了絲毫聲響,方棠先是行屍走肉般呆愣了半天,忽然如夢初醒,裹緊身上的鬥篷站起身來,憑記憶跌跌撞撞往栗延臻先前離開的方向走去。
四周不見火光,也不再有喊殺聲。方棠在及膝深的雪地裡往前摸索,一聲聲叫著栗延臻的名字。
他聞到濃重的血腥味,不知道是誰的,這讓他無比害怕。
不遠處隱約響起模糊的咳嗽,方棠一頓,側耳去聽,幾秒之後,又聽見了幾聲。
他立刻朝著咳聲傳來的方向跑去,被凍得有些發不出聲音的喉嚨嘶啞叫道:“栗延臻……栗延臻!”
方棠看到了面前一團黑墨裡依稀可見的黑色身影,不管不顧地衝過去,抱住了靠在雪地裡正給自己包扎的人。
栗延臻抬起負傷的手臂,輕輕落在方棠頭上,聲音同樣啞了:“怎麽……沒走?”
“我等著你,你說過會打贏的。”方棠看不到栗延臻的臉,只能伸手去摸,“你打贏了嗎?”
栗延臻笑笑:“贏了。沙瓦桑信守承諾,撤兵了。”
方棠又抱住他:“那我們回去,我們可以回去了。”
“嗯。”栗延臻舉起長戟撐住地面,用盡全力站起來,“走吧。”
戰馬已經不知道受驚跑到哪裡去了,方棠深一腳淺一腳地扶著栗延臻往北走著,不知道還有多遠,只能咬著牙一步步前行。
栗延臻盡量不讓自己過多地靠在方棠身上,硬是憑著一口氣自己往前走去。
然而他此前在營前叫陣的時候就受了傷,再加上數日接連戰場拚殺,沒來得及好生休整,就又和沙瓦桑大戰一場,此刻早已體力不支,撐不了多久了。
方棠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力氣,他從未走過這麽遠的路,況且還是這冰天雪地。他感覺不到自己的雙腿,只是一點點往前挪動著,心想著總能走到的,只要他撐下去。
“栗延臻,你和我講講話。”方棠感覺喉頭都被凍得有些發痛,還是強行撐開嗓子說道,“你只要說一個字就可以了。”
栗延臻還有力氣揉揉他的耳朵:“好。”
方棠松了口氣,他架著栗延臻繼續往前走,幾次覺得自己就要死了,眼前似乎出現了幻覺,他看到溫熱的火光和軍營裡正在炙烤的羊肉,幾乎觸手可及了。
再一步,兩步,他們就要到幽牢關的門前了。
然而須臾之後,一切又歸於幻滅,他看到眼前依舊是一片黑暗,仿佛墮入了沒有盡頭的深淵。
方棠深吸一口氣,正要發力,忽然腳下一軟,連帶著栗延臻一起摔倒在了雪地裡。
他緩了一會兒,急忙爬起來,伸手去找栗延臻:“對不起,我……太累了,我扶你起來。”
栗延臻整個人卻沒什麽力氣再起來,此時已是氣息奄奄。他向方棠搖了搖頭,說:“不要管我,你走吧,記得……拿軍令叩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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