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延臻沉默了一下,開口道:“好,我依你的話,只是這人不能不掉一層皮。”
他知道方棠在痛苦什麽,如果不是在這個位置上,如果沒有背負著丞相的責任,方棠大可以狠下心去給青槐報仇,殺人償命,便是最痛快的手段。
自幼一起長大的情分,即便沒有血緣關系,也是難分難舍。方棠前幾日在病中,半夢半醒間一直夢到青槐,悲怒攻心,以至於夢中咳血。
方棠閉上眼睛,湊近了汲取栗延臻身上的熱氣:“這半月,我甚是想你。”
“睡吧,你的傷還沒好全。”栗延臻說,“等你醒了,我再給你煮麵吃。”
方棠從睡下就惦記著那碗面,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他竟然一口氣睡到了第二日晌午。
他遍尋屋內不見栗延臻,隻披了件鬥篷蹬上靴子就往外跑,在後廚找到了正揉面的栗延臻。方棠見對方左右開弓認真地擺弄著麵團,便悄悄溜進門,躡手躡腳地朝著栗延臻靠近。
誰知還沒接近,栗延臻就仿佛後背長眼一樣,帶著笑說了句:“丞相大人要如何偷襲末將呢?”
“我沒有要偷襲你!”方棠直起身子,理不直氣也壯道,“我只是來看我的面!”
栗延臻將麵團扯成幾塊,在案板上摔打,周身彌漫著煙塵狀的麵粉:“是,丞相大人說什麽都對——面要軟一些的還是硬一些的?”
“硬一些。”方棠說。
他很喜歡嚼這些勁道的面食,吃起來嘴巴鼓動得很快,同時享受圓滑的面塊在口中碰撞回彈的感覺。
栗延臻的手指能握搶搭弓,也能下得廚房,做這些細碎的活兒遊刃有余。方棠從小倒是沒積攢什麽廚藝在身上,平時就愛看人做飯,十指不沾陽春水,只等著飯好上桌。
栗延臻給他煮了一大碗銀絲面,淋了熬煮整夜的澆頭,色澤誘人、油光可鑒。方棠一聞到那味道連路都走不動了,也不顧燙,急急忙忙挑了一口吃進去。
數日不進葷腥的他此刻徹底開了閘,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碗面,將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抹了抹嘴角:“手藝不錯,本相非常滿意。”
栗延臻在一旁已經甚有興味地看了他許久,一直面帶笑容,眼底藏著些隱晦的情緒,這時才不緊不慢地開口:“丞相大人可吃飽了?”
方棠滿意點頭:“吃飽了,我要午睡。”
“好。”栗延臻將碗筷推到一邊,朝著方棠走近,“丞相大人吃飽了,便輪到末將了。”
方棠瞬間警覺,轉身跑回內室,飛快地蹦到床上,杏仁樣的瞳孔圓溜溜盯著栗延臻看:“做什麽做什麽?!”
“丞相大人在家書中寫,讓末將一日三餐不要缺漏。”栗延臻面露狡黠,一步步地逼近,“自從昨日我回來,滿打滿算連一頓都還沒有吃。”
方棠抱著被子打了個滾兒,驕橫地瞧著他:“是嗎,本相何時說過?”
“丞相大人記性不好,無妨。”栗延臻幾步走過來,擋在床前攔住想要逃開的方棠,“末將這幾日無事,整日都可以在身邊提醒。”
“栗將軍你——唔!栗延臻,你放肆……嗯……”
方棠被他緊緊抱著,兩人滾到床上鬧作一團。然而栗延臻這次只是將他抓過來摟入懷裡,溫熱的手掌一下下安撫著方棠的腦袋。
漸漸地,方棠也被他揉得靜了下去,趴在栗延臻肩膀上,抽抽鼻頭,倏然掉淚。
“夫人那天是不是很怕?”栗延臻輕輕問他,“怪我,不能在你身邊。”
“青槐他,都是因為我。”方棠低聲道,“是因為我……他不救我就好了……”
栗延臻不語,只是繼續在他耳朵和臉側揉著,盡自己所能地落下令人安心的吻。
·
除夕那日城中有人施粥,據說是當地的富戶員外,從前鹽鐵行當還未收緊的時候,此人以賣鹽販鐵為業,一躍成為京中巨富。後來雖然退隱市井,卻依舊在城中有著十幾處買賣營生,藥房、糧店、布行、典當,遍及京城。
方棠也聽說了這件事,那日午飯後便和栗延臻說起,還說若是能見見這位富戶,稍加撫慰與嘉獎,怕是對安定城中饑民也是有益處的。
“夫人要是想,等你午睡起來我陪你去瞧瞧。”
栗延臻對這種事情興致缺缺,他小別勝新婚的情致還沒消,這會子隻想著方棠,其他都無暇上心。
午後兩人打點完畢之後步行去了街市,見主道上車水馬龍、門庭若市,施粥的攤子前全都是捧碗排隊等著領粥的饑民,偶爾有三兩衣著光鮮的無賴也混跡其中,顯然是想來蹭一碗便宜。
不過這攤主似乎大方得很,但凡是來領粥的,通通來者不拒,對誰都是一副笑臉。
方棠見那員外身寬體胖的樣子,渾圓的肉臉笑呵呵的,身邊隻帶了一個小廝,兩人輪著往伸來的碗裡盛粥,每碗都滿得快要溢出來。
“京中居然有如此樂善好施之人嗎?”方棠歪了抬頭,很詫異地看著,“就算是富得流油,要開倉放糧也少不得是要肉疼的。”
栗延臻道:“這世上沒有任何白拿的吃食,這人要麽就是在籠絡人心,要麽有旁的打算,總之居心並不會太純良。”
方棠略加思索,道:“你說我們兩個要是去領粥,他會給麽?”
栗延臻聞言低頭看了他一眼,有些遲疑:“夫人要去?”
Top